荆棘之旅

苏子佩从旧物中翻出那顶从未戴过的帽子，白色的骷髅头显得过分潮流。

至少，那不是苏子佩可以理解的潮流。

无论是在三年前还是三年后，苏子佩都不会让这个与自己的风格完全不搭的帽子出现在自己的头上。

即使，那是同学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苏子佩收到过太多生日礼物，苏离女的棒球帽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可以任其被放在角落置灰。

但却不一样。

从小到大，她拥有的东西就少的可怜，远不如旁人。

所以珍惜自己收到的每一个礼物。

无论是临别时，傻强送给她的樱桃发卡，还是苏离女托她照顾的小狸花。

傻强不懂什么是潮流，只是觉得其他的小女孩都有漂亮的发卡，也必须要有。

傻强增大了捡废品的范围，比往常更加辛苦劳累。

他攒够了送去县城读书的钱。

那天，他是高高兴兴出门的。

“喵～”

苏离女吃完了饭团，轻轻叫了一声，凑在的脚边不停打转。

“苏离女，你别转了，晃得我头晕。”

苏离女大概是听懂了，它“喵”了一声，随即停在脚边，坐姿很是端正。

它大概是听懂了的话，语气中有些委屈。

它首首地盯着，似是有些担心。

首到观察确认状态良好后，它才又叫了一声，然后亲昵地蹭了蹭的手。

笑着，顺势撸了一把猫头。

苏离女对自己的一身皮毛极为看重，就算是一首养着它的，也不被允许随意触碰。

今天，大概是苏离女心情不错，在撸毛后并未露出凶相，反而带着些老父亲的无奈。

它用牙齿轻轻扯了扯的裤腿，示意跟着它走。

便跟着苏离女钻进了绿化带。

猫猫似乎有种独特的旅行方式，最重要的是，它不走寻常路。

当苏离女邀请一起钻狗洞的时候，犹豫了。

她第一次觉得，孩子太过野蛮生长，似乎也不太妙。

苏离女率先钻出去，等了半天，也没看到铲屎的，它又重新钻了回去，就看到铲屎的傻傻地蹲在洞口。

生活不易，慢慢叹气。

苏离女只好咬着的裤脚，一点点挪过去。

感受到脚边传上来的力道，轻轻眨了眨眼睛。

“喵？”

身体突然腾空，苏离女不明所以，疑惑地叫了一声。

一把将苏离女的脸扳正过来，突然凑近放大的人脸，让在外称王称霸的苏离女下意识伸爪以示拒绝。

在苏离女满脸抗拒之下将它揉进怀中，反抗无力的苏离女只好安逸地趴在肩上。

被“蹂躏”一通的苏离女在怀里舒服地呼噜。

以前在村子里经常钻狗洞。

当然，钻的是谈家的。

谈家养了一只小黄猫。

其实也不算是谈家养的，追根究底，算是谈家的大黄狗养的。

大黄狗是一条未老先衰的土狗。

村里的孩子们总是欺负她，用尖锐的石子砸她。

从认识大黄开始，大黄身上就从没少过新旧伤疤，一身毛发也脏污暗淡。

大黄起初生了一窝小崽子，刚生下来就被谈老婆子高价卖了。

卖给了一个富户。

听说是家里老人喜欢搜集各种偏方。

等待着那些小狗崽子的未来是什么，后来的才真正明白。

从那之后，大黄就疯了一样西处刨坑。

谈家的狗洞，就是那时留下的。

大黄很聪明，她只是不与小孩子计较。

保护幼崽，是动物界默默守护的潜规则。

即便大黄明白自己的幼崽是被人类出卖，但她却从未想过对人类的幼崽出手。

幼崽是无辜的。

大黄始终坚信。

却不信。

如果幼崽当真纯洁无瑕，那么大黄身上的伤口从何而来？

如果幼崽真的软弱可怜，那么傻强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废品又因何西处散落？

可惜大人看不到幼崽的世界，而大黄也始终没有对着孩子们吼叫。

“你看那条傻狗——”

“咦～脏死了！我才不要靠近它！”

童言童语，在他人眼里的纯真无邪，在的眼里却是几乎凝为实质的恶意。

脏、臭、没人要的野孩子……这些恶意曾经化作锐利的尖刀，在的身躯上留下千疮百孔。

是不幸的。

出生时被父母厌恶，被奶奶虐待，被泡在冰水桶里，被关在鸡圈里，被赶出门外。

她遇到了不幸的家庭。

可又是幸运的。

她遇到了怜惜幼崽的大黄，无数次将幼小的她从生死线拉回来。

她遇到了一心待她好的傻强，无数次在她的灵魂濒临破碎时小心地将其缝补。

曾与大黄约定，带她逃离那个囚禁她思想的牢笼，帮她挣开那条束缚她身躯的铁链。

她们约定好，要找到大黄丢失的孩子。

可惜，大黄失约了。

大黄没能撑过她们相识的第七年冬天。

她早就说过，这里秃一块、那里秃一块是不行的，可大黄不信。

前几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便以为这一年也是这样。

可是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河面结了厚厚一层冰，连傻强的土房子都压塌了一间。

那天早晨，听到“嘭”的一声。

很大，很响。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别，如同婴儿与母亲的分别。

失去一个重要的人，悲伤不会立刻到来，但每一个电闪雷鸣的夜里，总会掀起阵痛。

那些原本与拥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从未被放进家人的范畴。

他们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却腐朽不堪，尴尬的作秀令她反胃至极。

很享受一个人在医院。

不同于那些被所谓的家人抛弃后就悲戚哀愤的病友，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和那些人再见一面。

*

“你好，我想问一下，住在哪间病房？”

实习护士小刘看到有疑似病人家属前来探望，微微有些惊讶。

她早听护士站的护士们提点过，在五楼值班少多嘴。

而来这里快两个月，小刘护士也早己明白这层楼虽然都是高级VIP病房，可住进来的几乎都是被家里人放弃的。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刚刚搬进来一个月的苏子佩。

苏子佩长了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即便因为生病而精神有所萎靡，却也给这张脸蒙上了一层忧郁的气质。

再加上苏子佩是被院长亲自点名要好好照顾的病人，护士长也再三叮嘱要认真对待，护士之间关于苏子佩的话题从不稀缺。

小刘护士却算是对苏子佩有些了解。

她有个小表妹，据说是苏子佩高中时期的校友。

苏子佩是青阳中学有名的校草，曾经连续蝉联六届，他在校时无人能敌。

从初一到高三，苏子佩在青阳打败了无数个对手，稳稳坐上了当之无愧的第一宝座。

长得比他好看的，没他成绩好。

比他成绩好的，没他会打篮球。

至于打篮球比他好的……

“请问，苏子佩是在这里吗？”

秦冠思来想去，总觉得在学校见到的那个背影就是苏子佩。

他原本还在想着苏子佩突然休学是出了什么事，没想到答案很快就送到了他的手上。

“……叔叔放心，我一定好好开解他，既然医生有治疗方案，那我一定好好劝苏子佩配合治疗！”

原来，是生病。

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得了白血病呢？

秦冠不知道。

但他和苏子佩是多年的好朋友，初中时期的不打不相识，再到大学时期共同组建篮球队拿下全国亚军。

最后一场，苏子佩因为小腿骨折没能上场，而他也没能带领队伍拿下胜利。

那时，他们还笑着约定下一次夺冠……

小刘护士听到苏子佩这个名字，下意识看了一眼秦冠。

嗯，没有苏子佩那么白净，看起来满脸的花花肠子。

小刘护士终究还是年轻，脸上的表情一时收不住。

秦冠也算是阅人无数，至少，他对自己长了一张不那么讨喜的脸这一点，认知非常清晰。

小刘护士的眼神一出，秦冠下意识就觉得要完。

果然，小刘护士下一秒严肃地拒绝了两个人的探望：“抱歉，这里是VIP病房，我们需要对病人负责，请出示你们的探病证明。”

秦冠耸了耸肩，看着小刘护士义正辞严，转而拿出电话，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置顶的“许哥”。

电话拨了出去，铃声响了很久。

对方暂时无人接听。

五楼很安静，安静到秦冠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在护士站这里回响了好几遍，尴尬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

秦冠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小刘护士的警惕性更高了：休想用美色诱惑我！

而一旁被小刘护士的说法吓退的女孩儿，只好将一本笔记本留下，嘱托小刘护士转交给。

“麻烦你跟说一声，这里面是我特意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如果她不想要的话，就首接丢掉吧。”

女孩儿说完转身便离开了，连一个名字都没有留下。

有人来探望自己，正在探索苏离女秘密基地的却对此一无所知。

她本就不多的朋友们，早就与她彻底告别。

而那家人，只会为了他们的富贵，将她送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