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香

楚枫的头发被火燎过，刚洗过水用帕子一擦毛燥地炸了一头。

“你这头发实在粗糙，之前多久没洗过了？”其一又往手心窝里挤了几滴油，“我这可是在明月铺买的上好的头油，一小瓶就要一贯钱，今天给你梳个头用了大半瓶，以后可记得赔我……”

果真是上好的东西，一抹上头发马上平整光顺，其一手巧地把黑亮似蛇的头发拢在头顶，再取了一根纯黑色木簪固定，一个利落的高髻就成了。

楚枫额上和鬓边的碎发被收整齐，才看清一张脸原是像鹅蛋般精致，贝齿红唇，鼻头小巧圆润，尤其是那双比寻常人大了一圈的墨黑色瞳孔，如独为她缀了星子般。

其一抱胸仔细打量了铜镜里的脸，满意道：“我说的果真没错，就是黑了些，等养上两三个月再把你卖去平康坊的芙蓉家，长安城的贵人们就喜欢像你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小倌人！保准能卖个好价钱！”

楚枫装扮一新出来时，罗武神正踞坐在塌上看一卷公文。

案几上摆着一个小香炉，里面西合香的味道清新香甜，如身处旷野之中，令人心旷神怡。

香炉的旁边是各种形状的糕点，有红的花，绿的叶，青色白色的果，上面都盖着长方形的红印章。

刚洗了个澡出来，楚枫肚子跟着咕噜咕噜叫，她脱鞋自若上塌拣了块糕点，尝到味道竟是咸的，她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嘿嘿笑着：“我吃不惯，有米饭吗？”

罗武神抬了抬手，不一会儿有人端了米饭放到案上。

长安的饮食与岭南迥然相异，潮州地处南方，气候炎热，一年西季瓜果丰富，饮食主要以米饭为主，长安则吃面食的多。

一碗饭干巴巴的送进肚子，楚枫吃完又要了两碗，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嗝儿，学着他的样子踞坐规整，满足地说：“你问吧。”

罗武神看着公文，头也不抬地问：“吃饱了？”

“饱了，就是只吃饭有些干，要是能再有个老母鸡汤顺一顺就更好了。”楚枫露出渴望的眼神。

罗武神笑了笑，有仆人端着纸笔进来放在了桌上，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楚枫见没有心心念念地老母鸡汤，失望地提笔，憋了一会儿什么也画不出来，她装傻充愣地问：“郎君，这是什么意思？”

罗武神翻了一页纸，轻声说：“你还剩一天半的时间，我能带你回长安，也能把你送出去。”

楚枫其实己经猜到他想让她做什么，低声试探地说：“我那晚其实没有看到有什么人…...”

罗武神放下书，薄薄的眼皮向下低垂盯着她，楚枫头皮发麻，在不带情绪的眼里首觉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她立马清楚藏在这张温和表皮下的是杀伐果决的内里。

她极速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急切地说：“我能找到他，我记得他的味道。我阿爷是制香奇才，嗅觉灵敏，我和他一样，只要闻过的味道就不会忘，昨天晚上的味道很特别…...”

罗武神并不搭声，只听着。

楚枫低头躲开那双略带威压的眼，继续说：“那道香气至少是三种以上的熏香重合在一起，用料很杂，既有沉香的清凉，又有檀香醇厚圆润，还有好几种花香木香，应当是时常会接触到香料的人，还有一种，味道最浓，肯定是昨日才新染上的味道。”

“还不够。”罗武神摇头，长安人口百万，仅凭一道味道寻人，形同大海捞针。

“刚才吃的太快，噎住了，得喝点水。”楚枫又打了个嗝儿，瞄着桌上的茶壶说。

罗武神斟了一杯茶推到楚枫跟前，楚枫喝完人畜无害笑眯眯地说：“最后一种是结愿香，那人昨天去过寺庙。”

罗武神立即起身，对其一说道：“查安兴坊静住寺，延福坊新都寺，宝台寺，颁政坊显圣天王寺，天长寺，太平寺，来庭坊保寿寺，兴庆寺的结愿檀越(施主）名册。”

“是，郎君。”其一低头答是，正转身，一根长棍如疾风般破门而入，其一蹬脚一跃挡在罗武神身前，用手臂生生接住了门外刺进来的长棍。

门“哐”一声被人推开，先是一连串不羁的笑声，接着才进来个浓眉大眼，嘴唇粉薄的小郎君，看着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双招风耳尤其显眼。

“裴十一，我是替你看其一这小子有没有偷懒不练功？”少年郎说完咧嘴对其一笑道：“我果真没猜错，这两年没有我监督，你就偷懒懈怠了，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家郎君早就吃我的长棍了。”

“我可没有懈怠，倒是你的棍法退步了，就是再快三分，我也能接住！”其一揉了揉胳膊，叉手行了个礼，“十九郎安。”

王十九随手免了礼，其一退下。

罗武神神情微松，扭头看着王十九，“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

王十九出自太原王氏，阿兄在南衙左骁卫当差，负责宿卫京师，城中人员来往，都比旁人早一步知晓。

“提前与阿兄打了招呼让他们留意，早上闻你己经回了长安城，我便快马加鞭一刻不停的赶过来。”

王十九收了长棍扔给身后匆匆追进来的随从，“崔九己经在平康坊张罗了酒席，为你接风洗尘，你可不能推脱……”

“还有这位小郎……”说了许久的话，王十九才看到坐在塌上的楚枫，“这是哪家的郎君，怎么从前没见过？”

楚枫仰着头，没出声，罗武神低低地瞧着她，眼神温和，嘴角噙笑，轻轻吐了一句：“云小郎。”

“云家？”王十九手指在脑子上点了点，想了一圈京城里姓云的人家，想来想去也没对上这是哪家的，恍然道：“你不是长安人？”

楚枫松口气地点头，“今天是第一次来长安。”

“那太好了！”王十九猛地一拍双手，喜笑颜开，“那今天就由我和崔九替你接风洗尘，给你安排平康坊里最好的酒和最好的姑娘，裴十一，你觉得如何？”

罗武神看向楚枫，“云小郎想去吗？”

“自然想去！”王十九再拍手，眼巴巴盯着楚枫，“来长安怎能不去见识见识平康坊，小郎今夜与我同去，保证你不虚此行，以后再不舍离开长安！”

楚枫摇头，说：“不想去。”

罗武神点头，说：“那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