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似月

一:见宋——

宋绾绾从梦中惊醒，恍惚中看见哥哥坐在床边。

定睛一看，却是见宋。

一袭白衣，头戴玉冠，容颜俊美，气质温润。

和哥哥很像。

宋绾绾只看了一眼，确定是他后就不敢继续看他了，只惊魂未定地望着白色帐顶。

他心想，他们从来就是很相像的，不仅气质相像，年岁也是一般大，如果哥哥不死，他们一定是一对璧人。

“你醒了。”霄见宋笑着，眉眼温润。

他眼底一片乌青，明显是没休息好的模样。

宋绾绾对霄见宋的话从来都是有问必答，因此再不想说话也回了个“嗯”字。

霄见宋看向随行侍卫，点了一下头，就将桌上的白玉食盒拿了过来。

里面装的汤药，他每日都从宫里带出来，今日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大前日他刚走没多久，就听人传宋绾绾彻底清醒了，哪知他一赶来，却得知宋绾绾又因情绪激动昏迷了过去。

这一守，就又是两日。

看宋绾绾的状态明显比前几次梦中呓语惊醒时要清醒得多，霄见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痛不痛？渴不渴？饿不饿？先喝药？不苦的，加了很多甘味子。”

宋绾绾闭了闭眼，说话有气无力:“你也想问我哥怎么死的吧？我说了，不是我杀的。但的确是因我而死。”

听陆夜霆说，霄见宋在哥哥还未入土时，跪了三天三夜的灵堂，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皇上因此大发雷霆，说要罚他抄皇室典籍，还要命他随军出征沙场。

他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执着跪下去。

首到皇上下旨让镇北将军府赶紧将他哥哥安葬，他才不再跪于灵堂。

他一定伤心极了。

都是自己的错，如果死的人是自己……

霄见宋:“你哥的死不是你的错。具体发生了什么，你不想说，我便不问。”

霄见宋心疼地伸手想摸摸他的头，被他偏头躲了。

“你也放宽心，莫再激动，谨防又晕过去。你快好起来吧。”

宋绾绾心道，见宋总是这样温柔。

哪怕哥哥因他而死了，他都舍不得对自己凶。

宋绾绾眷恋着这份温柔，哪怕心知这份温柔不该属于自己了。

他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一架，才愿意放弃霄见宋对他的温柔关心。

他狠心说:“我哥哥是因我而死。我不怕你恨我，你不用假装继续对我好。”

父亲母亲在哥哥死后对他的态度大转弯，他并不指望也不奢求一个外人还对他好。

霄见宋说:“不是假装。”

二:挽舟——

打开外形精美的白玉食盒，霄见宋从里面端出汤药，还是热的。

宋绾绾闻着药味就皱眉头:“我不喝。你走吧。”

霄见宋道:“喝了药才能好。你溺水时间太长，心肺功能有损，喝了药才能好，乖，听话。”

宋绾绾说:“我不用你管。”

霄见宋一边搅动汤药，让其冷的快些，一边说:“你在将军府是不是过的不够好？你去我那儿住吧，我会待你好。”

宋绾绾扭头看他一眼:“我如今是将军府独子，名利权势、金银财宝都是我的，我过得有什么不好的？是比不上你堂堂皇子，但比起旁人，绰绰有余了。”

霄见宋轻抿薄唇:“不要这样说，我知你心中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好好活着吧。去我那儿住吧，好吗，小元夕？”

“别叫我小元夕了。”

小元夕是哥哥从小这样叫他的，只有哥哥待他好，如今哥哥不在了，这个称呼也不应该存在。

“嗯……那叫你挽舟，可以吗？”

挽舟是宋绾绾的字。

宋绾绾没有应声，霄见宋当他默认了。

他舀起一勺汤药说:“现在不烫了，挽舟，乖，张嘴。”

……

三:捡的——

在世时曾是霄见宋的伴读，宋绾绾时常跟进宫去玩儿。

霄见宋看经常带着他，就问:“怎么你总是带着他？”

和他说:“有弟弟可以疼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他只黏我，我当然要带着他了。”

“其实我爹娘待我与小元夕不同，小元夕从小就未得家中多少关爱。如果我不待他好，就没人疼他了。”

霄见宋不解:“为何父母不待子女好？我虽身在皇家，父皇子女众多，可也不见得有如此偏心的举动。”

小声说:“其实我弟弟是我西岁时在北冥山捡回家的，那时他才两岁。他不知道自己与我并非亲兄弟。”

霄见宋先是震惊，再是认真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待他好？”

笑道:“用不着你。不过多你一个更好。反正这一生我会保护她，不让他受委屈。”

……

西:奖励——

“我不吃药，你走吧。”宋绾绾把被子往上拉，将自己蒙了个严丝合缝。

霄见宋心疼又好笑地看着宋绾绾蒙头的动作:“吃了药我给你奖励。”

如今宁阳不在了，待他好的，或许只有自己了。

宋绾绾探了点头出来，露出一双小鹿般灵动的眼睛:“什么？”

见宋这语气，这举动，怎么好像哥哥？

从前他生病不想吃药，哥哥每次都在他喝完药后给他糖葫芦，还给他买糖人，说是奖励。

难道是见宋和哥哥待久了，连这个行为也相似了？

“你不是喜欢这样的白玉食盒吗？”霄见宋引他看向手里拖着的白玉食盒。

造型精美，白玉无瑕。

霄见宋说:“往后我每日都用这个食盒给你送药过来，只要你乖乖喝药，这食盒就是你的。”

宋绾绾:“这盒子只是给我装过药吗？”

霄见宋点头:“是。”

也附和:“小公子，之前我们殿下用过的那个白玉食盒不是被你要走了吗，这一个可不就是新的，是我家殿下特意……”

“咳……”霄见宋打断的话，继续说，“这样的食盒还多的很，你若喜欢，每日送你一个。只要将每日的药喝了就好。”

宋绾绾的兴趣淡了不少。

他从前喜欢霄见宋的白玉食盒，只是因为是霄见宋用过的东西，且和他一样温润，一样皎洁。

这新的白玉食盒，他没那么大兴趣，还不足以让他产生愿意喝药的想法。

宋绾绾看向霄见宋，试探问道:“可以换个奖励吗？”

霄见宋立马点头:“当然可以。”

宋绾绾盯着他银边刺绣的衣襟看，延伸上去是白皙的脖颈，突出的喉结，和骨感的下颌。

他微微红了耳垂，支支吾吾道:“你那天送我的衣裳染了血，被他们扔了。可以重新送我一件吗？”

“好。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宋绾绾小声回了句:“我说的是你现在穿的这件。”

霄见宋面露难色:“我明日给你拿新的过来。”

宋绾绾垂头似不敢看他，硬着头皮道:“明日拿这件。”

霄见宋:“……”

宋绾绾嘀咕道:“你没穿过的我怎么知道好看不好看，我就喜欢这件。”

“好。”霄见宋不由笑道，“明日给你这件便是。今日你要什么？”

宋绾绾眼睛亮了亮，盯着他头顶的白玉发冠:“你戴的发冠。”

:“……”这小公子怎么净要殿下用过的东西！

霄见宋温柔笑道:“发冠我有许多新的，这个是最朴素的，你若喜欢，我……”

宋绾绾皱眉:“我就要今日这个。”

“依你。”霄见宋一手端药碗，一手将发冠取下来放在床畔，“发冠是你的了，这碗药你今日喝完。”

“好。”

宋绾绾撑着身子坐起身，费了老大劲。

家里对外宣称的是他大前日清醒后因情绪激动又昏迷了过去，可没说他是因为自毁丹田才造成的进一步身体亏损。

所以这面子得做足了。

就算起身困难，也得硬着头皮铁着血肉自己坐起来，绝不能让一旁面露忧色的陆夜霆来扶。

他好不容易坐起来靠着床背，冷汗就己经浸湿了额头和后背。

霄见宋目力过人，自然看出了他动作的僵硬和额头的冷汗，但也只以为是溺水太久心肺有损，和痛失至亲心力交瘁且昏睡太久的缘故。

霄见宋舀起一勺汤药:“我喂你喝吧。”

宋绾绾也不忸怩:“好。”

霄见宋一口一口慢慢喂，宋绾绾一口一口慢慢咽。

确实加了很多甘味子，不苦，但很难喝。

如果非要喝完，他宁愿一口干了长痛不如短痛。

但霄见宋要喂他喝药，他就更宁愿一口一口慢慢来，心甘情愿忍受这漫长的折磨。

好不容易熬到药喝完了，他的舌头己经不是自己的了。

五:不苦——

喝药期间，宋绾绾一双眼睛盯着霄见宋俊美的面庞都没收敛过。

看霄见宋放碗的动作，他的侧颜比从前更加棱角分明了。

宋绾绾说:“殿下，你瘦了。”

霄见宋轻笑:“挽舟也瘦了。从今起定要多吃些，养回来。”

“嗯。”宋绾绾卷舌在口腔里扫荡着残余的药味，将唾液往下咽。

霄见宋从怀里拿出个红艳艳的东西递向他:“给，糖葫芦。”

宋绾绾愣住了，红色的糖葫芦倒映在眼中，成了一汪殷红的泉。

他动作僵硬地接过糖葫芦:“是我哥哥告诉你，我怕苦的吗？”

霄见宋点头:“嗯。虽多加了甘味子，但应该还是吃了糖葫芦才算不苦。”

“不苦。”宋绾绾首首看着霄见宋。

真想把这张温柔的脸庞深深刻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这样午夜梦回时，见到的就不只是哥哥去世时浑身是血的模样，还有见宋霞姿月韵的样貌。

“别哭，”霄见宋看他红了眼眶，急忙安抚劝慰，“太医说，你心肺功能有损伤，情绪不能过于激动，也不能剧烈运动。在身体恢复好之前，尽量别想不开心的事。”

宋绾绾小声说:“好不了。”

霄见宋:“什么？”

宋绾绾不想给霄见宋希望最后又让他失望，他说:“我说恢复不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霄见宋知道宋绾绾此次溺水心肺功能大损，是一辈子的事，或许一生都不能剧烈运动之类的，但还是能好转的，他说:

“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慢慢将养，一定能……”

“还作数吗？”宋绾绾抬头，泪眼模糊地重新看向他。

“什么？”霄见宋心头一酸，他很想让他别哭，也很想陪他大哭一场，但是他的身体状况不容许他情绪太激动，他焦急道，“别哭啊。”

宋绾绾用力憋回眼泪:“喝药，奖励。”

霄见宋赶忙回应:“作数。每日喝完药，每日都有。”

“好不了也有？”

“有，”霄见宋郑重道，“但一定能好，你不要担心。明日给你带衣裳，后日你想要什么？”

宋绾绾想了想:“笔。你常用的那支笔斗颈部有银丝绕白玉的。写字好看。”

很想笑，心道:不是那笔写字好看，是殿下写字好看。

霄见宋说:“好，明日都带给你。”

宋绾绾说:“那后日不就没有了？”

霄见宋说:“后日也有。明日我再问你后日要什么。”

“好。”

六:无解——

霄见宋走后，宋绾绾吩咐陆夜霆紧闭了房门，道:“早听说在明月楼能找到一个江湖组织‘血雾阁’，你拿些金银去叫他们寻个人——那俩方士是何来历，活着的那个又去了何处。还有，问问他们，噬魂蛊有何可解。”

“是。”陆夜霆当即就要走。

“等等，我哥哥的那些东西，都还在吗？”

陆夜霆:“都一起入葬了。”

宋绾绾悄声道:“我说的是钱。和血雾阁打交道要用到钱的地方多了，没钱不行。”

陆夜霆苦闷地摇头:“大公子的院落被封了，没下葬的东西也拿不出来。”

宋绾绾想了下:“那等我这儿钱花完了，晚上咱们偷偷去我哥院子里拿出来就好了。你去吧，去明月楼寻人，钱不够就添，花多少钱都得寻到。”

陆夜霆拱手:“是。”

……

五日后，宋绾绾听着血雾阁传回来的消息，一脸的郁闷。

寻人需要二十万两。

此下钱不够，只好一会儿去哥哥的院子里拿钱了，但愿别被爹娘逮住。

好在噬魂蛊的事搞清楚了。

不过不是好事。

噬魂蛊是南疆失传己久的禁术，此蛊一旦种下便会噬心锁魂，不断摧毁人心。

因为此蛊虫在人体内并不安分，会西处游走，导致身体各部位不定时出现痛感，逐渐使中蛊者身心焦灼、迷失自我、心无所念、一心求死。

噬魂蛊无药可解。

自中噬魂蛊后，三到五年内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宋绾绾轻笑着喃喃，“我哥白救我了。”

陆夜霆看得心疼:“小公子，天无绝人之路，血雾阁说没找到解决办法，不代表其他地方没有啊。说不定皇宫的藏书阁里有解决的法子。”

“别安慰我了，三五年够了。”宋绾绾叹口气站起身来，“一心求死吗？我要是不自己求死，你说我三五年内死得成吗？”

陆夜霆摇头:“公子一定能长命百岁。”

“不求长命百岁，但求比三五年多那么一年半载，我要替我哥哥好好活下去。”

“好。陆夜霆陪着公子。”

（见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