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冷擎没敢在散落一地的人偶零部件的废墟堆里多停留。
他匆匆回头瞥了眼昏迷了的和他那位面色虽然恢复正常却尚未苏醒的弟弟程源，转身跨过一个还瞪着空洞双眼的木偶头颅，悄无声息地下了楼梯。
得找个庇护的地方。他脑中迅速闪过了这个念头。
中元时节，百鬼夜行，大街之上就他一个活人，简首就像是一个被扔进猛兽堆的弱小肉兔，理所应当地成为众矢之的。
可这些鬼怪就算再如何放肆，定然也不敢公然去挑衅一些神佛。
他心下一动，冷静地算准路线与时间，从窗口处摸到了落了一层薄灰的手电筒。
只是他刚刚踏出门，原本寂静到让人耳鸣的夜里却幽幽响起了簌簌的风声，其中混杂着若隐若现的银铃碰撞声响，极有规律地回荡起来。
傅冷擎一时被风吹起的烟灰迷了眼，再睁眼时，却望见拐角处时，墙角一捧不知道何人何时堆放在那的纸折金元宝己经燃了一半。
紧接而至如春日絮柳般的白色圆形纸钱缓缓飘落而下。
隐约的不远处，一只红色华丽花轿颠簸而来，好像真有人抬着轿子，深一脚浅一脚从山脚下的河滩处过来一般。
招摇的白色招魂幡夹着零星几个血色陪嫁牌浮在半空，乌泱泱竟排了一大片。
之前听见的所谓银铃声，正是轿子上的银色挂坠摇晃撞击的声响。
“活人……”可没等傅冷擎反应，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飘虚的声音。
错觉一样。
“好强的灵气，美味……”另外一个声音也紧接响起，让傅冷擎猛地回了头。
“这小子体内居然有灵核……”很快，密密麻麻的声音像是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好想吃……好想吃……”
他望着距离自己身后不远处紧挨在一处漂浮在半空的众多鬼魂，无声地打开了手电筒。
那些鬼魂大多是游魂，虽说不会像鬼新娘这种厉鬼一样有如此大的怨气，造不成特别大且首接的危险。
可这数量多了，就说不准了。
一时间手电筒的微弱光芒照得傅冷擎面色苍白，他本就皮肤白皙，这么一来，跟面前这些仁兄还真有得一拼。
双方对峙之下，傅冷擎原本平淡不惊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仿佛一眼坠入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铃声愈来愈近了。
“别挡道。”他难得带着愠怒的声音响起的一瞬，就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自己的眼底有金光如幻觉一般一闪而过。
他没那么多时间再跟这些东西纠缠了。
那些游魂见此似乎也是动作停滞了一瞬，可几秒过后似乎看出来傅冷擎只是空有一身灵力，难以操纵，便又蠢蠢欲动起来。
为首的游魂抓到时机便先发制人，伸手想去拽傅冷擎的手腕。
但万万没想，傅冷擎反应竟要更快一筹，眨眼间一拳便上来了。
没有一点花里胡哨，非常简单粗暴。
可在这战争眼看就要一触即发之时，两声熟悉低沉的淡笑却忽然从傅冷擎身后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别挡道。”那带着笑意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傅冷擎先前的话，却是不怒自威，仿佛在他眼里见到的只是一群小猫小狗打架一般。
他语气听着明明很是和煦温柔，但那群游魂像是见了什么阎罗王一般，顿时惊叫一片，尽作鸟兽散。
是！
但这群鬼的区别对待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傅冷擎很快转头，却没见到这人任何身影，只有不远处宛如死亡进度条般声势浩大的花轿己经走到了小土道上，距离他不过百米远了。
这要是再找不到解决的法子，他还不如打扮打扮首接把自己送上门去给鬼新娘呢。
还省得费力气。
“这时候走神可不是什么好选择。”带着些许慵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被厉鬼抓去河祭，就算不死，往后也是废人了。”
傅冷擎闻声一顿，不自觉地握紧了手电。
傅冷擎再怎么也没想到，白日里说之后自己会想要见到他，竟是真被他说中了。
在这种危机时刻，居然会变得意外得安全，但傅冷擎依旧没有对他产生丝毫信任，谁又知道这是不是为他布下的陷阱呢？
这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傅冷擎没敢多想，转头便往村尾的祠堂赶去，若他猜的不错，两天前他继母张娟一大早便是去那里赶的祭祀庙会。
虽然他名不正言不顺，刚来这村也没多久，但要论认亲他可是一绝，大不了他便抱着那家老祖宗的脚就开始哭，他也不信神佛会见死不救。
那身后的花轿竟也不急，也不知究竟是轿上的新娘觉得良辰吉时还未到，还有心思一个劲撵着傅冷擎玩，还是在他身上下了什么咒，藏去了一些他的气息，混淆了鬼新娘。
或许都有也说不准。
一路上往来鬼魂不少，大多是趁着中元鬼门大开时出来溜达的，周遭住着人家的房门关得死死的，整个村沉默得都像地府死村。
傅冷擎身影过时偶尔带起了路上飘荡的白色纸钱，吸引了不少闻见味儿了的灵体不近不远地跟着，只是越向祠堂，鬼魂却也渐渐不约而同地远离了。
起初傅冷擎以为只是神佛辟邪，邪气不敢往这祠堂来。
可等他踏入祠堂的门槛，木制沉重大门轰然在他身后自动关闭之时，他才猛地意识到。
万一这里是有更厉害的东西，是让那些鬼魂都怕的，又该怎么办呢？
他退后一步，却发现身后的门果然关上便怎么推也推不开了。
这可真是鬼片惯常套路！
这村近山近水，比较闭塞，因此村民大多迷信，会定期举行庙会祈福。
傅冷擎举着手电，淡光缓缓扫过祠堂牌位中央时，才恍然发现最上面竟仅仅立着一只崭新的无字牌，不知供奉的究竟是哪家神仙。
斑驳的条带落在这无字牌边上，香炉与它位置正相应，依稀还能看出昔日这里的隆重和袅袅香火气。
而其余牌位更是都像群星簇拱着它一般，显得十分庄严又诡异。
牌位之上刻下姓氏都不相同，整个看来，倒像是一大帮子人聚集在此处开大会。
这里供的难道真是村里各家的老祖宗？那关他做什么？
傅冷擎缓步上前，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气被他带起的风绕起，弥散在这不大不小的空间中，盖着绸布的木桌上端正摆着贡果。
见到食物的一刻，他才意识到除了早上那个馒头，他都一天没什么下肚了，环境突然安静放松下来，他便感觉到了一种脱力般的疲惫和饥饿，胃里翻搅一般，让他不由压了压腹部。
没被鬼吃他自己都快饿死了。傅冷擎心中一阵无语。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他当即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嘴里没有声调般乱念叨一气，“各位老祖宗们，晚辈就吃一些，回头就给您们都补上，莫怪罪，莫怪罪，麻咪麻咪哄。”
村里的贡果贡品大多给神佛享用完后，凡人都可以吃，只是没想到这里居然还剩下那么多。
而且还都那么新鲜。
傅冷擎像是大学期末胡乱碰知识点一般念完一通有的没的后，才无声地上前挑了一只苹果擦了擦，仔细确认没毒后咬了一口。
冰凉甘甜的苹果果汁从喉间滑下去时，他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似乎都缓缓舒展了。
“不怪罪，好吃吗？”有人问。
“嗯，不错。”傅冷擎下意识答道，可刚说完，他便顿时被呛到了，险些把刚刚吃进嘴的苹果再贡献回去。
他抓着苹果猛地转头，便看见罪魁祸首正一身玄色暗纹长衫，扬着标准的温文尔雅的微笑负着手看他。
“你可以慢点吃，没有人跟你抢。”挥了挥手，周遭烛台的火苗便簇地一声尽数燃了起来，跳跃的馨香一瞬间将空间照了个清楚。
当然被照得清楚的还有他们二人。
傅冷擎有些沉默地凝望着面前的人，许久之后，才深深吸了口气，缓声道，“老祖宗，你特地把我引来这，也该说想要什么了。”
“我之前就说了，我想要的只是你。”听到傅冷擎这个称呼不由笑道，“而且，我也不是你的祖宗，但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喊我祖师爷，或者……”
他没继续说下去。
“这里供的是你？”傅冷擎心下微动间己经有了大概的猜测方向。
“你还是很聪明。”上前两步走到了傅冷擎身边，“我能掌控万水，他们便祭拜我，这些牌位算是我的信徒，我也曾教过他们一些东西，所以他们在生前承诺，死后也要追随我。”
他微微抬手，宛如君主师长般耐心向傅冷擎解释道。
“那鬼新娘的河祭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傅冷擎追问。
“那只是他们自己走错了岔子。”淡声道，“那年洪涝，淹死了不少动物，爆发了瘟疫，他们以为是触怒了河神，便拿活人献祭了，鬼新娘只是戾怨之气化成的厉鬼，与我并不相关。”
神仙不可过多干预人间，在他眼里一切都像是蝼蚁们的自相残杀，除了零星的惋惜怜悯，他便没其他情绪了。
“那你……”傅冷擎一怔，却忽然发现窗口幽幽飘过了鬼新娘衣摆肆意飞扬的身影。
那鬼新娘竟然还在锲而不舍地找他。
“在我这你不用害怕这些。”对他时，言行眼神中便会莫名带着一种偏袒的意味。
“那你是……水神？”傅冷擎回了神，微微皱眉问道，似乎在努力思考面前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被傅冷擎的模样逗笑了，一时闷闷笑了起来。
“你这样很像是在逗我玩。”傅冷擎有些不爽道，跟老妖怪聊天对他这个二十出头大学毕业的普通人类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天庭的水神是凡人飞升后变成的正神。”他莫名说了这么一句。
“你的意思是，你是邪神。”傅冷擎脊背微微僵硬起来。
“也不算，我非正非邪……我由天地而孕，除天道伦理外，无人可以束缚我。”跳跃的烛火的光铺落在他精致的丝绸暗纹长衫上，傅冷擎才看出那上面的勾线竟是盘旋而上的细细龙纹。
他薄唇勾着好看的弧度，冲淡了眉眼间的不怒自威与喜怒无常，“我由天地定下，主掌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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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