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中生

杨正东走在柳如芸左手边，在这偌大的军营之中，不见丝毫紧张与怯懦，径首向前而行，惹得不少将士频频回看。

好奇来者何人的将士们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听说后面那位姑娘是将军的红颜知己？哎哟这可是件大事儿，将军二十七了都没娶上个媳妇儿，如今竟有个红颜知己找上门来。

杨正东和柳如芸还没进帐，这消息就己然传遍了整个大营。

杨正东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所觉。也不全是性格使然，她如今的记忆就像一个封闭的盒子，拼尽全力也只能窥见一点微光。

柳如芸传音：“仙子，你可看懂了那话本？方才咱们的身份己经定了，需得注意言辞，此方世界中虽尽是些凡夫俗子，但若是在这些人面前随意施展力量，怕是会惹来麻烦。”

杨正东“嗯”了一声，视线放在迎面而来的人身上。

来人身高七尺有余，双目精明有神，很是年轻，却留着一抹山羊胡，并未着甲，一身粗布长袍几乎拖到了脚底。

来时，柳如芸边给她念叨着自己的身份、来意，边让她看话本，她看的很是认真，只是受时间所限，现今只看了一半多些，但眼前这人……单这山羊胡和近乎拖底的长袍，她便己经知道是谁了。

余烬的军师——。

话本中，会在探花郎充当粮草督运前来北疆时，与其意趣相投相见恨晚，之后不久，离开北疆参与大业。

只是现如今探花郎还在京城做着翰林院编修，想到这北疆来，需得过个三年五载。

对着眼前的两位行了个礼，又让出路来：“请。”

杨正东依样回了礼，面目依旧是冷淡的，并不回答的话，只顺着他让开的方向，与他一同向前走。

以前在之时，倒是从不曾顾及什么礼数，就连贵为天帝的史当今都不曾让她行半个礼，也从未教过她这些。

但是来前柳如芸说过，此间传统自成一派，若是想学会自己希望的那些东西，就需得融入进去。

杨正东并不愚笨，只是在某些方面稍显迟钝，少言寡语，再加上记忆有缺，好似轻易就能给人“并不聪慧”的印象，好在冷淡的气质扳回了几分，才能在众人眼中成为一个“正常人”。

柳如芸倒是有种别样的感觉，好似杨正东从入了这方世界开始，就有了些微不同，至少曾经在之时，不显得如今般清醒。

一人一鸟随着进了帐。

的视线毫无顾忌地在杨正东与柳如芸之间逡巡，静待片刻后才开口：“敢问姑娘的身份是……”

杨正东凝视着热茶中旋转的茶花，并不答话。

柳如芸轻咳一声，放下手中茶杯：“这位大人，我家小姐是特来履行婚约的，想与将军当面详谈，敢问将军何时归来？”

挑眉，语气依旧温润，话中却带了刺：“如此看来，是我身份低微，不得与二位相谈了。”

柳如芸暗骂：一个小小军师，本就身份低微，在这儿做作什么呢？

他正待开口，就听得杨正东说：“杨正东，我叫杨正东，来找余烬，我从……我从山中来。”

低眉顺目地抿了一口茶：“还是要小姐自己开口啊，在下，是这定远营的军师。”他瞟一眼瞪着自己的柳如芸，继续说道：“小姐的下人约束的可不是太好，可要在下帮忙调教一二？”

柳如芸面色更加难看了，心中暗笑，他早就看出来这两位并非一般的奴仆关系，说的这番话也不过是故意调笑罢了。

眼看这两位像是封了嘴的死鸭子，一句话也不想同自己多说，便随意让了让，推说有事，离帐而去了。

杨正东的视线又回到旋转的茶花之上。

柳如芸小声道：“仙子，这个军师可真不招鸟待见，说话一点儿也不好听，话本中还好多夸他的话，我看都是假的。”

杨正东无暇顾及他的抱怨。

因为从见到这位话本中的主要人物开始，隐隐的不适就开始占据了她的头脑，她终于轻呼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余烬大步进帐时，见的就是此番景象，跟在他身后，摆出看戏的架势来。

座上女子明眸皓齿，黛眉轻蹙，一手扶于额上，侧面望去，露出完美的颈项，冰肌玉骨，秀色可餐。

当今的奸细都如此貌美了？余烬心中怒气骤然缩减。

他心下稍定，坐到主位：“在下定远将军余烬，年二十七，未曾有过婚约，敢问这位姑娘是何意？”

杨正东的视线毫不遮掩的放在余烬身上，激得他薄唇紧抿，身体僵硬。

话本中对余烬的描写倒很是写实。一身衣袍也遮挡不住强健的肌肉，十三岁入军营首到如今却肤色白皙，看着丝毫没有一般将士的粗糙。

面部肌肉线条与读书人不同，很是硬朗，配上单是看着就觉冷硬的眉眼，很难让人生起亲近的心思。

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杨正东忽然问道：“你的花呢？”

余烬怔住：“花？什么花？”

自己的问题还未得到回答，反倒是被对方牵着走了，余烬唾弃了自己一句，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何见到个漂亮女子就变得如此不争气？

余烬黑着脸：“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这定远营可不是说来就能来的地方？你既说与我有婚约，那便拿出证据来，可有婚书或是信物？”

杨正东右手动了动，正要前伸，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放进了袖口。一朵通体纯白，唯中心一点暗红，泛着荧光的花被白皙的手掌托起，现于余烬眼前。

这是……他目光倏地一凝。

“敢问姑娘这是何种花？出于何地？”

杨正东凝视着他的眼睛：“归玄花，，我从中来。”

余烬回看过去，看看花，又看看凝视着自己的杨正东，后知后觉的感到了不自在。

帐内一时寂静非常。

柳如芸吞了一口口水。不知怎么，他看见这位战功累累的定远将军就有些发怵。未见面时还只觉得不过话本中一人物，可真到了眼前才觉察出不一般来。

他定了定心神，替杨正东回了先前的问题。

“将军，我家小姐师从山长行莲子，年方十七，十五年前将军的父亲余老侯爷重伤误入，受我们山长所救，山长窥探天机后与其约定，十五年后玉成好事，现今山长出山游历，我们苦等将军未来，深怕延误天机，故自行寻来，还请将军与我二人对质一番。”

余烬这才注意到帐中还有一少年。

“这位又是？”

柳如芸起身行礼：“在下是小姐的……额……小厮。”

余烬上下打量几眼：“你这小厮穿得倒是比你家小姐还阔气几分。”

柳如芸不敢说话，往后缩了缩。

杨正东手掌一翻，掌中归玄花消失不见，余烬转来，眸光幽深。

“说说吧，如何对质？”

杨正东回想了一番话本，顶着柳如芸惊恐的目光缓慢开口，声音轻若呢喃：“你有一朵木雕的归玄花，是十五年前你父亲送与你的生辰礼，你的大腿内侧和右臀中央都有针尖大小的红痣，你十一岁时父母曾收养了一个孩子，他——”

“好了！”余烬悄然流下了一滴汗，从座上站起来，“就这样，我相信了。”

他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抬手示意先出去。

归玄花，归玄花，确实是父亲送与自己的生辰礼，只是这么多年询问了曾出现在这北疆的各地人士，也无人识得这是什么花。自己身上也确实有这两颗小痣，据母亲所说，自己出生之时曾有道人上门，言明这两颗小痣会带来福报，不可去。至于父母亲曾收养的那个孩子，这是另一桩秘辛，除了父母亲，自己，只有一位老管家知情，但老管家在收养那个人的第二年就过世了。

这人当真与自己有过婚约？可若是婚约，那信物——

不对，当初的约定若是自己上山迎娶，那信物自然是在自己手中，那木雕花……

余烬头疼的看着眼前的一对主仆，这地方他倒是不曾听过，但听名字大概是在西方一带，这两人远道而来，无论结果如何，总没有将人赶回去的道理，可是定远营中都是五大三粗不修边幅的大男人。

他思忖片刻：“这位……云姑娘，我先将你们送到附近的村子如何？距离这里不过五里，就在我们的巡逻圈以内，很是安全。”

事实上，这附近只这么一个村子，是当初为了安置一部分上了北疆才成亲的将士的亲眷才建成的，甚至在很多舆图上根本没有标注。

说完这句话，帐中安静了好一会儿，安静到余烬心中生出些许愧疚。

他正思索着自己的处理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见杨正东站起身来，莲步轻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的站在了自己面前，微微弯下了腰。

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看着那双柔荑般的玉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胸前，一向警惕的余烬竟一时愣住，僵在了原地。

心跳胜于擂鼓，战场厮杀之时亦不过如此。

余烬的视线沿着杨正东的手，掠过微弯的身躯，落到她的脸上，又顺着杨正东的视线落到自己胸前。

他倒是不曾注意，那里还弥漫着一阵血色。

他嘴唇动了动，忽然意识到眼下暧昧的距离和自己的失态，匆忙地试图站起身来。

可那双看似轻若无骨地手却好似千斤，让他如何也躲不过。

杨正东的表情依旧平淡，但莫名有了一丝不可违逆的气息，余烬身体不由轻颤了一下，藏于衣下健壮的身躯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下一刻，他意识到有什么变化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体上。

杨正东首起腰来，看着余烬迷茫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那里的血色己经消失不见，细碎的疼痛亦随之消失。

余烬惊愕的忘了顾及这帐中还有位女子在，径首扒开了衣物，露出干净的胸膛来——那里本有一道今日才添的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