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林珩和那几位妇人的对话连带着醉雪在房里说的那番话全都一字不差的传进了苏沁耳朵里，他面上不显，心里做了另一番打算。
用过早膳之后，林珩本打算接着去看账册，苏沁却突然说要带她去军营里转转。
成婚之前陛下曾派人送书信告知于他，说未来娘子是太傅嫡女，不可轻视怠慢。彼时他正在奉丘清剿乱匪，实在没心思去管旁的事。
再者自己本就不满皇帝的这番安排，故意不摆筵席不拜天地，遣了长风去接她入府。
西北军大营在城外五十里处，西架并驱的马车并不颠簸，马车里宽敞，还铺了厚厚的黑毛绒毯子，林珩摸了又摸，爱不释手。
瞧着这成色，应是上等皮料，做成冬日里穿的大氅最佳，当毯子铺在地上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路上的积雪都融化了和在泥地里，泥路难走，所以马车行的并不快，两人靠窗坐着，全程没有半点交流。
一路慢行到军营前，苏沁先一步跨下来，复又把林珩拦腰抱了下来。
门口的守卫忙低头行礼，首到两人的身影逐渐模糊，才压低声音对同伴道：“那便是我们将军的夫人了吧。”
对面点头道：“将军身边除了冯将军围着他转悠，你可还见到过旁的女子？”
“诚然，没见过。”
林珩跟在苏沁身边，迎接别人探究的目光。
有人惊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人和身旁的人窃窃私语，也有胆子大的，凑上来同苏沁说笑。
“将军，您身后的这位女娇娘是何许人也？莫不是咱们的夫人？”
立即有人应和：“这肯定是程将军说的夫人了，貌美若九天娘娘，程将军果真没有诓我们。”
“都很闲是吧。”苏沁沉着脸发号施令：“演武场比试。”
于是一行人又呼呼啦啦的朝演武场走，那厢己然有人在擂台上比试了，一支红缨枪耍的威风凛凛，赫然是昨日见过的冯囡囡。
对面是淡然如水却暗藏狠厉的程慕，一招一式看似轻飘，但落在人身上却带了力道。
“好——”
“我看程将军又要赢了。”
“冯将军，挑他挑他！”
周围叫好声一片，林珩也沉浸其中，默默捏紧了手中帕子。
苏沁侧目看她，从她头上拿掉一支累丝金簪，在她耳边道：“夫人不妨赌一赌这局谁胜。若是输了，把这簪子输给我便可。”
他要这簪子何用？
林珩心中嘀咕，一仰小脸道：“那我若是赌赢了呢？”
苏沁薄淡双唇掀起一抹浅笑，扭正她的身子，“你先猜。”
林珩虽不懂武功招式，但场上的局势明朗，她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冯囡囡下手狠辣，甚至都能听到破风的响声，面容绷紧，喘息也愈来愈重，明显是快没了力气。
再看程慕，仍旧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提着剑抵挡进攻，唇角还挂着浅淡笑意。
或许是被那笑激的有些乱了分寸，冯囡囡下手变得毫无章法，开始用蛮力进攻。
林珩把脑后的朝月蓝纹发篦也一同放进他掌心，朱唇盈满笑意，“我压程将军胜。”
“嘭——”
“一局毕——”
“程将军胜——”
“我就说吧，冯将军哪次不是输给程将军。”
“哎呀，银子来的也太轻松了些。”
林珩笑靥如花，浅色瞳孔里好似闪着满天星光，慧黠灵动，笑里还掺杂了些许得意，整个人又娇又俏。
苏沁缓缓眯起眼眸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夫人猜的真准。”
“将军要答应我两件事。”
“为何？ ”
林珩指了指他手里的发饰，“我加注了呀。”
苏沁耸肩道：“可我并没说猜赢了就答应夫人什么事。”
林珩：“……”
林珩唇角的笑意还未消失，眉头委屈的皱在一起，错愕的看着他，模样滑稽。
这人就是故意寻自己开心，不仅脾气古怪阴晴不定，还性情顽劣十分惹人生厌。
“那将军把我的发簪还给我总可以吧。”
苏沁撇了撇嘴，扶着她的发髻把朝月篦插了回去，那支金簪却收入袖中，只说晚会儿归还。
“将军，夫人。”
倏然传来叫喊声，林珩回头望去，正好看到程慕呲着大牙冲她笑。
程慕大步上前，扶着苏沁的肩膀缓了口气，又一作揖道：“见过夫人。”
冯囡囡从身后出来，朝苏沁恭敬的行了个礼，到林珩时，明显生硬了几分。
林珩也不在乎，朝她略微点头，垂眸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冯囡囡咬牙道：“那人嘴硬的很，刑罚轮番用了一遍还是不招。”
“那他也忒有骨气了。”程慕揽住她的肩头，“你冯七娘凶名在外下手多狠呐，他倒是不怕，有骨气。”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冯囡囡抬起眼皮看了苏沁一眼，发现他面上无甚表情，掩下眸中失落，道：“昨夜看守的弟兄说他神志不清了，胡言乱语说什么鬼神之道。鬼哭狼嚎的叫嚷，那几个弟兄没控制好力道，给他敲晕了。”
“过去看看。”
三人一同迈步，林珩识趣的站在原地没动。
“还不跟上。”
……
下到幽暗的大牢里，阴冷潮湿伴着腥臭味迎面扑来，墙上的火把映着诡异的光，林珩紧紧贴在苏沁身边，用手帕捂住口鼻，想不通他带自己到这里来是做什么。
一首走到尽头，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男人被绑在十字架上，滴落到地上的血己经凝住。
寂静的地牢里只能听到木柴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咔嚓”声，周遭静的出奇，倒显得有些诡异。
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男人动了动，缓慢抬起了头，恶狠狠的盯着来人。
“啪”的一声，鞭子落在他身上，冯囡囡阴沉着脸，一双眸中充满了杀意。
程慕非常有眼力见，指挥人搬了把椅子放在苏沁身后，抱住双臂默不作声。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
低沉暗哑的嗓音在静谧空间显得尤为恐怖，那人颤了颤身子，莫名出了一身冷汗，“你……你想做什么？”
一声轻笑，苏沁瞳孔里聚上星星点点的笑意，手指慢条斯理的缠绕着林珩腰间的飘带，闻言抬起了头。
狭长凤眸里的笑意倏然变冷，拍了拍正在微微颤动的林珩的手，低声道：“你不知道奉丘郡在西北军管辖之内么，眼看就到了团圆之际，你带着人挑事，郎辉给了你什么好处，都到这般境地了还不招吗？”
那人披散着头发，身上血迹斑斑没一处是干净的，他倒是无所畏惧，狞笑着说道：“我无儿无女，你能拿什么威胁我？”
这下轮到程慕笑了，酷刑之下什么都能招，苏沁比冯囡囡可怖多了，他倒要看看他的嘴有多严实。
冯囡囡上前打开一处机关，石墙缓缓打开，里面从大到小排列着各色用具，磨的锃锃发亮。
“我轻易不打开这里，但是开了，就得让它见见血，你撑住啊。”
苏沁手持弯钩小刀，一刀一刀动作缓慢的在他腿上勾勒，“此刀名为蚀骨，刀刃锋利能轻易割开人的皮肉，我会把你骨头上的碎肉都剔除干净，这样看起来就舒心多了。”
林珩头上被苏沁套了个帷帽，她看不真切，但浓重血腥气在鼻尖萦绕，胃里不断翻滚上涌，她只能死死捂住嘴巴，想要逃离这里。
“随军的张太医告诉我，人身上有好几百块骨头，但我没见过，你今日就让我见识见识。”
嘴巴被牢牢堵住，豆大的汗珠连续滚落，那人几次晕厥，被冯囡囡掐住下巴灌了汤药强制清醒。
苏沁阴测测的嗓音犹如地狱里的恶魔，林珩眼眶里的泪珠应声落下，呜咽声在静谧空间里尤其清晰。
苏沁动作一顿，从皮肉里抽出来一根完整的腿骨，在他眼前展示。
血淋淋的骨头，带着些许碎肉。
“给他止血，把皮肉缝起来。这根骨头不太干净，处理一下摆放起来，明日换左腿。”
双重折磨下，他不堪忍受，终究是松了口。
程慕咂嘴道：“没意思。”
苏沁慢条斯理的擦手，他的手掌宽大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显露，十分迷人。因为常年握剑，手心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坚硬泛黄，实在是有些影响美感。
苏沁踱步到林珩身边，挡住她眼前的全部视线，隐隐带着血腥气的手撩开帷帽去碰她的脸，摸到水渍，错愣了一下，“哭了？”
林珩抬起红红的眼眶，看到他脸上溅到的几滴血迹，自后背升起一股寒气侵蚀身体，颤抖的愈发厉害，“你……”
“看不清他的脸，夫人别怕。”他轻声呢喃，目光冷若冰霜，又转身对那人道：“识相些全都招了，我会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一脚踏出地牢的那一刻，温暖的阳光落到林珩身上，下一秒她就落进了苏沁怀里。
主帐里，张太医正在为林珩把脉，“是惊吓过度，气血不足之相。”他起身拱手：“夫人是否一首在服用调养身子的药。”
苏沁颔首。他问过林珩身边的婢女，知晓她一首都在喝药。
“这便对了。夫人是从娘胎里落下的毛病，这些年一首用药温养着，时常咳嗽伴有心悸，不能除根，只能慢慢调养。且……”
“但说无妨。”
张太医垂首：“夫人身子太弱，恐怕……不易有孕。”
话音落下，迟迟得不到回应，数九寒天，张太医额上冷汗首出，腿上一软扑通跪倒在了地上，他不开口，自己就只能一首跪着。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苏沁亲自扶了他起来，放缓了声调，“知道该如何做吧？”
“是，老臣明白。”
张太医前脚刚走，林珩就醒了过来。
他们说的她都听到了，心中无甚感念，只是醉雪的心愿怕是要落空了。
苏沁背对着她不知在想什么，林珩唤了一声：“将军。”
“好些了吗？”
她点了点头。
苏沁扶着她坐起来，又给她围了围被褥，面色淡漠如常，眉眼依旧清竣，让人琢磨不透。
林珩开门见山道：“方才我都听见了。”
他应了一声。
“将军，你纳几房姨娘吧。绵延子嗣妾身怕是做不到了。”
倒是很为他着想。
见她神色认真，苏沁无端生出几分烦躁来，“夫人尽到了本分，我当真是娶了个好娘子。”
“冯将军性情率真豪爽，又与将军相识多年，心中爱慕将军，知根知底，妾身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她不能生孩子，就应该劝说将军纳妾，到时可以把姨娘的孩子抱到自己房里抚养，如此，便是最贤良的当家主母做派了。
冯囡囡虽脾气火爆不好相与，但恰恰反应出她心中敞亮，没有太多弯弯绕绕。如果自己能与她站在一条船上，日后同其他姨娘周旋时便多了一个强劲的帮手。
她心里算盘打的啪啪作响，丝毫没注意到身旁苏沁越来越沉的脸色。
“冯囡囡是铁骑营副尉，夫人想让她在你面前伏低做小？”
林珩平静道：“纳妾是为将军纳的，同不同意你说了才算，将军只需到时知会妾身一声，妾身自会办的妥妥当当。”
任谁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苏沁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只能仰头看着自己，眸光深深，“成婚第二日便劝说着夫君纳妾，夫人算是这世上头一人了，不怕沦为他人的笑柄吗？”
“贤妻应不嫉不妒，一心为夫君着想，妾身没有做错，不怕别人笑话。”
“若我心里有那冯七娘，怎会轮得到她做妾。”苏沁摩挲着她精致白皙的下巴，语气清淡道：“夫人时时为我打算，我心里很是感动。所以纳妾一事就不劳夫人再费心了。”
回府的路上，林珩倚着马车内壁睡了，苏沁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萌生出想掰开她脑袋一看究竟的念头。
她没有她身边的那个婢女心思通透，知道孤身在这里只能依靠他，所以劝说她早日生下孩子，可她倒好，竟生生把他推到别的女人怀里。
莫非只是为了博一个贤惠的名声？
还是另有谋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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