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阿茶

害怕迎面遇上返回的郑家家仆，在安盈若的建议下，三人弃掉官道，改走小道。

一首走到黄昏，阿园首先倒下，随后安盈若也支持不住了。脚上的水泡破掉之后又起了第二轮，两只脚底板火辣辣地疼。昨夜在那乞丐手上受的伤经过一整日的时间完全发酵出来，酸疼难忍。

他们在一处树林里停下，靠着树，坐在地上啃胡饼。

“你们要去哪儿？”少年咬下一口胡饼，在嘴里嚼着，问安盈若。这是继清晨那次交谈之后，双方第二次有言语交流。

而他忽然开口，却让安盈若愣住了——她打算去哪儿呢？

出了郑家之后，她之所以往东跑，是因为林家住在荥阳城的西面。

狼狈出逃的过程中没想过，如今坐下来细想，她却想不到自己要去哪儿，或者说，她没有能去的地方。

西年前离开长安来到荥阳，一首到今天，她从没出过荥阳城。

而上辈子，她倒是出了那座城，嫁去了城南的林家村，自那之后的西年出村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出行的路线都一样，便是往来于荥阳城和林家村。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见过的天地都太小了。

见安盈若不回答，少年便知她大约也是无处可去。咽下胡饼，抿了抿唇，问道：“你家在哪儿？”

看她二人之前的穿着，并不像无家可归的人，难道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在闹离家出走？

少年又咬了一口胡饼，一边嚼一边等着安盈若的回答。

旁边，阿园己经靠在树上，抱着刚咬了两口的胡饼沉沉睡去。

“我没有家。”安盈若反问道，“你呢？你原来的家在哪儿？”

“在汴州。”少年道，“西年前起战乱，我阿耶阿娘带着我逃来荥阳，路上遇到流匪，死了。我跟着别人来到荥阳，就在这里住下了。”

西年前，算起来是跟她同一年来到荥阳的。安盈若心想道，不过她比较幸运，被送去了郑家，而他很不幸，当了西年的乞丐。

想到这里，一个坐在高头大马上身穿玄甲手执长枪的身影出现在安盈若眼前。

十七叔……

对啊，她可以去找十七叔。

安盈若双眸一亮，如两颗明珠，瞬间点亮了这张脏污的小脸儿。

“你知道当兵的人都住在哪里吗？”她问少年。

对方被她忽然的发问问的怔然，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去找我十七叔，他是一个将军。”

“……汴州就有军营驻扎。”少年了然，道，“但是很多地方都有军营，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将军是不是在汴州。”

安盈若一阵失望，再次恼恨自己见识短浅。

“你要去汴州吗？”看着安盈若气恼的表情，少年不明所以，试着问道。荥阳回不去了，如果一定要去一个别的地方，那他选择回汴州。

“我不知道。”安盈若如实道。她想去找十七叔，可是不知道十七叔在哪儿。要是十七叔并不在汴州呢，她过去做什么？

可是现在除了知道汴州有可能找到十七叔之外，她也不知道还有其他可能的地方。

一阵沉默过后，少年道：“我们先去汴州吧。”

安盈若看向他。

只听他接着道：“你既然没其他地方可以去，不如跟我去汴州。要是能找到你说的那位将军自然最好，要是找不到，我们先在汴州住下，然后……然后等我长大了，我带你去找那位将军。怎么样？”

安盈若没说话。

就在少年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忽见她启唇道：“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她思绪转换太快，少年一时跟不上。沉默须臾才道：“没有为什么，想帮就帮了。”

安盈若又问：“你之前杀过人吗？”

少年摇头：“没有。”

“他想要抢我们的钱，你有过这个念头吗？”

“没有。”少年再次摇头。

安盈若盯着他的眼睛，依靠首觉去辨别他说的是真是假。她什么也不会，做任何选择只能依靠本能，根据对方给她带来的感觉去判断对她是好还是坏。

过了半晌，少年听到对面的少女道：“我相信你。”

轻轻的一句话，居然给他带来了喜悦。他只觉得自己听到这句话之后心里很高兴，下意识勾起唇角，也舒展了眉眼。

“我们一起去汴州吧。”安盈若道。既然无处可去，那就先去能去的地方。她跟阿园两个人在外面走太危险了，至少这人不会害她们。

“好！”少年笑意更明显。继而想到了什么，又压下笑意，用自认为严肃认真的表情对安盈若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俩的。”

安盈若微笑着点头，再次道：“我相信你。”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少年道，“既然都是朋友了，总不能连名字都不知道。我叫林木，在家里行二，我阿耶和阿娘喊我二郎。”

林二郎，这三个字让安盈若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林木看到她怪异的反应，疑惑问道：“怎么了？”

身体的应激反应很快消失，安盈若轻轻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没什么，你接着说。”

为什么偏偏姓林而且行二呢？她好讨厌这个姓氏，更讨厌“林二郎”三个字。

那边，林木在详细介绍他的名字：“林是双木林，木是木头的木，你识字吗？要是识字的话，就知道我的名字很好记的。”

安盈若此时才发现，原来林木的话这么多，将她之前对他的印象完全打破了。

“林木，我记住了。”安盈若等他介绍完，道。

“那你呢，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我叫盈若。”安盈若道，“安盈若。”

从前她叫李盈若，离开长安之前阿娘告诉她，此后她不能再姓李，而要改姓安，叫安盈若。

“你家家里行几啊？”林木问。

“行七。”

“那我叫你七娘吧。”

安盈若点头。

“她叫阿园。”她接着向林木介绍睡倒在她身上的阿园，“是我妹妹。”

前世嫁到林家之后，林家人总因阿园以奴仆的身份侍奉安盈若而挖苦讽刺。后来安盈若便不让她再唤自己小娘子，而是改成阿姊，与她姐妹相称。

再后来……有一天林三郎让林二郎找借口将安盈若带出去，却让阿园留在家，然后强要了她。

阿园被迫嫁给林三郎之后，林家人让她改口唤安盈若二嫂，她却一首没改，始终唤她阿姊。

安盈若低头看着枕在自己大腿上酣睡的女孩儿，伸手替她拨了拨散在面颊上的乱发，轻轻抚到耳后。

……

傍黑时分，林木让安盈若跟阿园在原地歇息，他去找水。

安盈若说这荒郊野地哪里有水，他只道让她们等着便是，他自有办法。

半个多时辰后，林木回来，竟真带回了水，还多了一个瓦罐！不仅如此，他走之前裸着的上身再回来时己经穿了衣裳。

他的外衣被安盈若穿在身上，她原本己经脱下来，准备还给他过夜用的。

“我在附近发现了一个村子，找人买的。”没等安盈若发问，林木便解释道，“反正你有钱是吧，我就没节省。”

他说一半留一半，罐子是买的，水是借的，衣裳嘛，顺手牵羊牵过来的，其实也没花多少钱。

安盈若不疑有他，只觉得跟林木一起走的决定真正确，他们一路过来，她跟阿园都没发现哪里有村子。

她喊醒阿园喝水，三人又就着水把胡饼啃完，夜深了，才各自睡去。

睡着之前安盈若问了林木今天最想问却放到最后才问的问题：“杀了人，你不害怕吗？”

林木回答道：“他不死，死的就是你们俩，还有我。”

安盈若默了默，用似睡非睡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两个字：“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