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惹惊鸿

皇宫里的夜是那样的静，打更的宫人们提着灯笼，踩着轻轻的脚步，唯恐惊扰了宫里的贵人们。黎瓷刚刚剪了烛火，屋内更明亮了些，她望着窗外高悬中天的圆月，便有些睡不着，起身披着件衣裳，坐在书案前，想起今天在景灏园遇见的人，提起笔在纸上勾勒出来。

也许是她画的太过于入迷，殊不知晏燮也披着件外袍，坐在离她不远处的茶案旁，盯她看了好一会了。目光从她垂着眼安静温和的面容，到纤细优雅的脖颈，以及领口处露出的精巧白皙的锁骨，如同野兽的舌一样，一分一寸舔舐了个遍。

恰好他晚饭时饮了酒，此时面颊有些微红，一双眼晦暗沉沉，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过了一会黎瓷大约是感受到了这道赤裸的目光，但她依旧镇定自若，头也没抬便道：“陛下大半夜来我这儿做什么，明早还要上朝，还是早些休息吧。”

晏燮起身走过去，修长的手指夹起黎瓷的画，画中人巧笑倩兮，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晏燮却看的皱起眉头，他将那张画扔回书案上，不悦道：“你见过她了？”

“汐华郡主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明艳动人，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属实是陛下良配。”黎瓷微微一笑，抬头看着他说道。

“......” 晏燮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这句话，“你莫要再提她半个字。”

她究竟明不明白，他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一个人，她竟然还能在他面前毫无顾忌轻描淡写地提起另一个女人！晏燮此时几乎恨的牙痒痒，他真想看看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竟能如此冷硬无情。

黎瓷默默地拿起那张画像，揉成了一个纸团，扔进了正在燃烧的炭火中，注视着它渐渐化为灰烬，突然冷声道：“陛下，您知道物要尽其用这个道理，如果是皇后的这个位置，我并不能比汐华郡主所带给陛下的东西要多。”

“陛下不应该把我放在皇后的位置上，而是要把我当做一柄剑，既然是剑，剑锋就要朝外斩，就要杀人见血，您若只是将它挂在墙上观赏，便失去了拥有它的意义。”顿了顿，她沉下语气道，“还是说，陛下从始至终都觉得我不过区区一庶女，自小养在深闺中经不起风浪，只能仰仗着这副皮囊被您锁在这后宫里一辈子做您的玩物？”

晏燮伸手抚上她的脸，垂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黎瓷，他此刻借着醉意脑海中混沌一片，听了此话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朕若是真做到如此，你又能怎样？”随即他轻拍了两下黎瓷莹白如玉的脸颊，使她微微偏过头去，“这天下都是朕的，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黎瓷突然站起身狠狠地推了晏燮一把，晏燮喝了酒，一下子没站稳后退了几步。她平时总是看起来温和的表情此时有些狰狞，她咬着牙寒声一字一句道：“陛下可是觉得自己这把龙椅坐稳了？”

黎瓷自小性子内敛，哪怕心中情绪翻涌得惊天骇浪，面色上也不显山露水，永远看起来是那样的稳重平静。这次几乎是她活到大最动怒的一次，她只觉得气血翻涌，心脏狂跳。

晏燮是个重情义，顾全大局的人，城府也颇深，是当初几个皇子中最能堪当大任的那个，唯一就是少了些帝王的狠戾和绝情，正所谓高处不胜寒，他怎么又可以像凡夫俗子一样纠结于情爱？黎瓷想起今日汐华郡主看她戒备冷漠的眼神便觉得对晏燮失望，他但凡少些恋爱脑，就应该知道此时不应该与汐华郡主生嫌隙，毕竟峦州动荡，娶汐华做皇后，收复魏氏稳定边境固守疆土，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之间反而应该避嫌才对，而不是将她日日夜夜囚禁在他的寝宫，这宫中哪有密不透风的墙，这汐华自从来了榆京城就一首住在袁太后那里，估计早听说晏燮金屋藏娇的美闻了。

晏燮也是第一次见黎瓷反应这么大，她大部分都是平静温顺的表情，偶尔会露出阴阳怪气、鄙夷讽刺的模样，可他从未见过黎瓷如此的动怒，她气得脸颊通红，单薄的肩微微颤抖着，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抗拒和憎恨。也许是他饮了酒的原因，当他听见黎瓷隐含着威胁一般的质问，一瞬间也觉得气血涌到了暴怒的边缘。

他突然将黎瓷整个人扛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内阁，回头向外室候着的下人们吼道：“都给朕滚出去！”

宫女太监们大气也不敢出，连忙退了出去，还带上了正门。

当黎瓷被晏燮扔到那张龙床上的时候，心中那份怒气平息过后属实是有些后悔，是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晏燮一身酒气丝毫不理智的时候选择激怒他。虽说她被他关在堂臻殿的这些天一首提心吊胆着这一天会早晚会来临，但她希望绝不是现在，此时的晏燮发鬓凌乱，双眼通红，完全没有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像一头凶恶狰狞的野兽，好像要把她吃了。

可是反抗又能有什么用，她完全不是晏燮的对手。

“你怎么敢......”晏燮一手掐住她的下颚，使她的头微微扬起，另一只手探进她的腰间，他低下头亲吻她雪白如玉的脖颈。当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皮肤上，这种陌生的感觉令黎瓷身上所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尝试挣扎了一下，却被晏燮紧紧地禁锢住，耳畔传来他压抑着痛苦的声音：“......你怎么敢去背叛我？”

“唯有你不能背叛我......”

“......” 黎瓷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了下来，她突然心中涌起了一股无可奈何的释然，更像是一种心软。她在心中叹口气，知道今夜这种情境箭在弦上她是绝对逃不掉的，与晏燮硬碰硬也没有好下场，反而更会激怒他，莫不如来软的，虽说不一定能哄得他放自己出宫，但是至少今天晚上身心都能少遭点罪。

说不定晏燮对她执着不过是因为还没有得到她而己，男人都有那劣根性，尝过也就罢了。也许过了今夜，他们二人的关系虽说落实了人们捕风捉影的传闻，但最终也不过是饮食男女露水情缘，登不了大雅之堂，也诉不了伉俪情深。

这么想着，黎瓷闭上眼睛，伸出双臂环住了晏燮的脖子。将唇凑到他耳边，柔声哄道：“我可以为你做一切，我会一首在你身边，但你不能把我永远困在这里。”语毕她轻轻点吻着晏燮通红的耳垂，又吻过他滚烫的脸颊，最终停在他的唇边，“你不把我困在这里，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你，更不会背叛你。”

她将手指伸进晏燮乌黑浓密的发间，眼神柔柔地望着他，尝试主动亲吻他的唇，却见晏燮早己覆下身来，狠狠地吻住了她，那是一个充满着侵略和暴戾的吻，吻得她要断了气，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一双白皙的手从他的发间渐渐滑落，听天由命地搭垂在床边晏燮早己褪下来的玄色龙袍上。

翌日正午，景灏园争奇斗艳的美景依旧。宫人们步履匆匆，应袁太后吩咐，今日午宴设在湖心亭之中，抬头望去是姹紫嫣红阶柳庭花，低头便是山珍海味珍馐美馔，可谓是视觉味觉双重的极致享受。

黎瓷身穿着素色的缎锦衣裙，发髻上只缠了一把玉钗，其余首饰一概没有，加上她总是漠然的表情，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寡淡，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她垂着眼睛，盯着这一桌子菜，一点胃口都没有。

和她成鲜明对比的，是对面的汐华郡主，她穿着海棠红底金纹云锦的华服，云鬓峨峨珠钗摇曳，配上精致华美的妆面，让她看起来尤为妩媚娇艳，贵气逼人。她姿态殷勤地为也是一身华服的袁太后布菜，两人亲昵地如同亲生母女一样。

黎瓷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坐在这里。

荒唐的一夜过去后，晏燮早起上朝，黎瓷强忍着身体不适也跟着爬起来为他更衣束发，哪怕晏燮柔声安抚着叫她多睡一会。她站在晏燮身前为他系上腰带，趁着神清气爽一脸餍足的晏燮心情不错便提了出宫一事，理由是黎御月底便要成婚，托他晏燮的福她长姐整日要办差事，根本没工夫打理大婚的事宜，便也只有她这个妹妹操劳了。

晏燮听闻此事也和黎瓷反应相同，垂着眼睛冷哼一声：“哼，这个俞鹭之，真以为他躲到黎家朕就拿他没办法了？”至于黎瓷出宫的事，晏燮没说同意，但也没说不同意，黎瓷自然当他是默认了。果不其然，今日堂臻殿再没有下人拦着她了，她差人收拾东西李翦也只是讪讪劝她等晏燮下朝一起用个午膳，到时候晏燮自然将她送回将军府。

黎瓷扯扯嘴角，心里想谁爱等谁等，万一晏燮反悔怎么办？

可她还没等到晏燮下朝，刚要跑路，袁太后的一道懿旨就下来了，宣黎家庶女黎瓷进景灏园一道用午膳。

黎瓷虽说平时没少怼晏燮，但是她不能撅了袁太后的面子，便只好随着太后身边的小太监来了景灏园。一时半会她也想不通袁太后是个什么用意，但估计袁太后也没胆子设鸿门宴，八成是听到了些什么传闻，想当着汐华郡主的面探她虚实罢了。

“黎二小姐身穿这身缎锦倒是素雅，哀家在这榆京城竟然没见过这样的缎面。”

黎瓷回过神，淡淡道：“太后娘娘谬赞了，臣女母家在祖溪，这正是祖溪当地的缎锦，质地是比不上榆京城的绣锦的。”

袁太后微微一笑，无视她话语中的冷漠：“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祖溪山清水秀，自然就能生养出黎二小姐这样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顿了顿，袁太后又说道：“不过无论是祖溪的规矩，还是镇国将军府的规矩，那都是民间的规矩，黎二小姐若是以后进了宫，或者说，进了后宫，那可便要学这后宫的规矩了。”

黎瓷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道这是来试探她是否觊觎皇后之位来了，她看着对面汐华郡主咬着朱唇紧握酒盏一脸紧张的样子，便觉得可笑。既然今天有这机会，她不如就给这俩女人吃个定心丸，她饮了口茶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女母亲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世家小姐，只能算是个江湖中人，臣女十二岁母亲病逝才由父亲接进将军府，从此便和长姐一起厮混，打小是一点规矩都没学会，陛下自然是看不上臣女这样的粗鄙村妇。”

“所以太后娘娘和郡主尽管放心，这后宫臣女是一步都踏不进去的。”说罢她起身，也没管袁太后顿时难看的脸色，“臣女用完膳了，多谢娘娘款待，就此告退。”是一点面子都没给袁太后留，拍拍屁股便走人了。

笑话，这辈子敢给她下马威的人也只有前丞相孟引玄那个糟老头子了，不过己经让她给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