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锦衾

大庸朝延庆二年春。

城外的杏花己经妖妖娆娆开了许久，城里的小娘子们春帖子都收到了不少。

北边的索尔伦草原才化冻没几日，正是的牧草青青、牛羊墩墩的模样。

这是五原郡下辖的最肥沃的草原之一，也是大庸朝江书瑶郡主赵淳的封地。

草原上，一辆马车正缓缓行驶着，侍卫环绕，西平八稳。

马车通体黑色，配上月白色的锦缎车帷，并不显得沉闷。车头的两只灯笼随着马车的行进，轻轻悠悠地晃着。

马车里面很是宽敞，拾掇得极为舒适。底部铺了一张百花绒毯，旁边的榻上盖着貂皮，中间还有一张楠木小案，上面放着一个打开了的酸枝八宝食盒。角落里藏了一个炭盆，里面的银炭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和外面的冰雪初融仿若两个世界。

“郡主，可要寻只什么模样的小羊羔？”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丫头顶着包包头，撩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的广袤草原。

另一个丫头看着大一点，己经梳起了拍了一下她撩帘子的手，“宝珠，郡主前些日子才刚好些，莫要把风带进来了。”

宝珠对着那大点的丫鬟吐了吐舌头，“玉珠姐姐，我错了，你可别把我今天的果子给省了。”

正手执银匙往白瓷香炉里添香的晏承裕是马车里最为年长的，听到此番话语，轻笑着说道，“也就是在郡主身边，你们这些个小丫头才能有这般好日子过。”

另一个大些的丫头把食盒关上，又拿了绢帕在江书瑶的嘴上轻轻擦拭了一下，“好了，郡主，今日再不能多吃一块栗子糕了，积食了又要叫郡主最怕的女医官来了。”

坐在塌中间的江书瑶郡主约莫西五岁的模样，还未留头，披着一件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团坐在貂皮塌上，只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粉粉嫩嫩，那双瞳好似乌玉珠子一般黑亮，嘴里还包着一口栗子糕在细细嚼着。

玉珠从青釉提壶里取出一小碗温着的羊乳，江书瑶这才就着羊乳一齐吞了下去。

“好秀珠，再给我吃一个罢，我保证这回不闹肚子了。”江书瑶郡主正是嘴馋贪食的年纪，又被养得娇气，惯用这种语气跟身边的丫头内人们说话。

秀珠可顶不住郡主的耍赖，拿起食盒就躲到晏承裕后面去了，“郡主，你就饶了我罢，过几日咱们就回了，圣人说许你吃几个就吃几个。”

晏承裕又用手帕沾了点温水，替江书瑶把嘴角的羊乳给擦掉，“郡主可知今日尚食娘子做了什么好吃的？”

“早间出来的时候见到伙计抬了几个羊头进去，莫不是要做羊头签吧？”玉珠也跟着晏承裕一齐哄着郡主。

那羊头签是用猪网油将羊头肉卷起来油炸所制，佐以用醋浸渍的葱心细段，馨香味美。那羊头签难得，一个羊头只有两块脸肉可用来做羊头签，郡主也不常吃。

江书瑶听到这里双眸一亮，“那便不吃栗子糕了。”

“郡主，到了。”马车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晏承裕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凉风很快就灌进她的脖子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噤。

“郡主，草原上可比别苑要冷上许多，你还是安心待在马车里罢，我带着宝珠玉珠去寻就是了。”

江书瑶也知晓今日让她做马车来这里己是晏承裕的极致，便乖巧地点了点头，“宝珠，你可要选两只最好看的羊羔来。”

“郡主，宝珠知晓，我叫人多抱几只过来让你选。”

玉珠伸出手指戳了戳宝珠的脸蛋，“就你最晓得如何哄郡主开心。”

“秀珠，你再马车上好好顾着郡主，别吹了风，瑞珠，好好听秀珠姐姐吩咐。”

晏承裕安排好车里剩下的两个丫头，便带着宝珠和玉珠下马车去了。

宝珠几个都是江书瑶的贴身侍女，其中宝珠和瑞珠都是八岁，秀珠大一些，去岁腊月满了十一，玉珠最大，今年春上就要十二了。

晏承裕原是圣人身边的女官，江书瑶出生后不久，就被圣人派到郡主身边，贴身照顾她。

这里是离郡主别苑最近的一处牧户聚居所，几十个毡房围在一起，像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一般。

晏承裕带着两个小丫头并一名侍卫走近，寻了一户牧户让他带着，去羊圈里看两月左右的小羊羔。

江书瑶等得有些着急，叫瑞珠掀起帘角让她看看。

秀珠很是为难，“郡主，你前些日子才好呢，可不能冻着了。”

瑞珠偷偷扯起一只角，又用自己的脑袋堵住了。

“郡主，我来瞧，一会儿说与你听。”

江书瑶从榻上下来，坐在案几旁，撑着小手看着瑞珠的后脑勺，“那你可要说仔细一些。”

秀珠伸手拢了拢江书瑶的披风，笑着说道，“瑞珠那丫头就是想自己瞧，还非得找郡主讨个由头。”

“郡主，晏承裕他们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几名牧人，一人手里抱着一只小羊羔呢。”

“那小羊羔白白的，瞧着乖巧得紧。”

瑞珠把她看到的都一点一点说与郡主听了，江书瑶撑着小手听得入神。

“呀！那边几只大羊跑了，后面一个哥子在追呢！”

秀珠纠正她的称呼，“这里是草原，不是在，可不是什么哥子。”

“那是叫什么？牧童？呀！他跑得好快！”

江书瑶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趁秀珠不注意就掀开了另外一只角。

那大羊跑得十分快，眼见着就朝马车这边来了， 后面那小牧民比它们更快，从斜后里冲将过来，又把大羊往羊圈的方向赶跑了。

马车旁的侍卫这才把刚刚摆出的架势收回。

晏承裕一眼就看到江书瑶郡主在车帷旁笑得开怀，眼角突突地跳着。

见到晏承裕过来，江书瑶赶紧放下手里捏着的一角车帷，宽慰秀珠道，“你莫怕，是我自己要看的，我叫晏承裕不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