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雨

凌晨西点，窗外树影婆娑。

周浔从噩梦中挣脱，她抬起手擦去额头上的汗。心中隐隐不安，她站在阳台上凛冽的风吹得她更加不安。院子还是那个院子，海棠花的花期却要过了。

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在她准备再睡上一觉的时候，她朝窗外看去因为光线太暗的原因看不太清。

“周浔，宋阿姨叫我带你去医院。”是江羡的声音。

周浔心中越发不安，她随手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下了楼。江羡的表情很微妙，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

“先上车吧。”他把后座的毯子递给她：“早上有点冷，盖着吧。”周浔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话，她手抖得连江羡递过来的毯子都差点接不住。

“要不，你再睡会儿吧。”

手术室外的走廊变得很长很长，灯光也有些刺眼。周浔走得有点急，她越往前走心中的不安就越严重。手术室门前宋迎春坐在长椅上，旁边还有周温礼。

周温礼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肿的像个核桃，他起身朝着周浔喊了一声：“姐姐，江羡哥哥。”周浔心头一软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别哭了。”她安慰着周温礼然后自己也哭了，江羡扶着她坐在冰凉的长椅上。

漫长的等待一点一点折磨着周浔的神经，死一般寂静的环境里宋迎春自嘲般轻笑一声，周浔红着眼看向她不明所以。

随后听见她说：“小礼你好好陪着姐姐，我跟你江羡哥哥说点事。”周温礼点点头乖乖的坐到周浔身边，周浔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中然后崩溃大哭。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熄灭了，周温礼焦急的询问他：“哥，怎么样了？”周瑾揉了揉他的头发：“以后要保护好姐姐。”周温礼点点头：“我去叫我妈。”

周瑾蹲下身子去握住她冰冷发颤手：“怎么穿这么少？要是生病了大伯会难过的。”周浔不说话，他就用衣袖给她擦了擦眼泪：“去看大伯最后一眼吧。”她眼神空洞声音微弱：“好。”她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走了两步眼前发黑向后栽去。

她又做了那个同样的梦。

院子里海棠花落了一地，树下的长椅上坐着周致远他头上长了许多白头发。怀里逗着一只猫，是小时候那只溺死的坏脾气橘猫。

她走上前她说：“爸爸，好久不见。”

周致远微微笑着看向她，然后她看见周致远越过她走向己故的许茗嫣。无论她怎么喊他们都没有回头看她，她跌坐在地上一首哭。

记忆回到大一那年寒冷的雪夜里，他站在街头不再年轻的脸上满是疲惫。

周浔笑的苦涩，这一次她说：“爸爸，我爱你。”

“我知道。”周致远朝着前面走，因为前方有许茗嫣。

她回过头看向周浔，周浔也抬眼看向她。

事物开始消退，眼前茫茫一片。

再睁眼的时候窗外弥漫着大片橘红色的晚霞，徐子益看她醒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总算醒了，你差点吓死我们。”

枕头湿了一大半，她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徐子益，你能不能先出去。”

周浔别开视线泪水顺着脸划进衣领下面然后消失不见，徐子益从小就不会安慰人他犹豫了好久才说：“周浔…别这样。”

周浔把头埋进被子里哭着说：“我就是心里堵得慌想一个人静静。”徐子益看着她这个样子眼里都是心疼，他轻轻叹气一声走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合上病房的门。

江羡就靠在门外的墙上，看着徐子益出来淡淡的问了一句：“她醒了？”

徐子益意外他居然没离开点了点头：“醒了就是情绪不太稳定，等会儿她心情好点还要麻烦你把她带回去。”

“你这个当哥哥的不送？”

徐子益摇摇头：“你送吧。”

“你还真不靠谱。”

徐子益拍拍江羡的肩膀：“少听她讲我坏话，走了。”

徐子益转身进了安全通道，昏暗的视线内宋青禾手里夹着一支烟等他来了才把烟掐灭。徐子益眼里闪过一丝嫌恶：“宋青禾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青禾懒懒的看了他一眼：“她醒了？”

徐子益想起宋青禾对周浔不管不顾的样子就窝火，抡起拳头朝他脸上挥去：“你来这里找打是吧。”

宋青禾没反抗，脸上留着印子一脸丧气：“我担心她想来看看。”

徐子益揪起他的领子恶狠狠道：“你敢过去找周浔，我就敢打断你的腿。”宋青禾无所谓道：“徐子益，她喜欢我你不让我见她？”

徐子益笑了满眼嘲讽：“那你就亲眼去看看。”

宋青禾甩开他理了理衣服，大步朝周浔病房走去在他看见江羡脱掉外套披在周浔身上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她瘦了脸色也不太好，整个人看起来都病殃殃的。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秋天，那个时候她脸上还有肉可是她当时说：“宋青禾，你让我活得像个小丑。”

……

太平间门口，江羡看着她轻轻握住周致远己经凉透了的手，然后她弯腰在周致远额头上落下一吻。他听见她的声音很平静她说：“爸爸，我做了个梦。下辈子你也要当我的爸爸，你要和妈妈一起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他死在了海棠花开得最漂亮的时候。

周致远下葬那天阳光特别明媚，葬礼随了周浔的意思一切从简。就在葬在许茗嫣墓碑的旁边，是宋迎春说的她告诉周浔周致远很爱很爱许茗嫣他们理应葬在一起。

周致远死后宋迎春没掉过一滴泪，周浔看着脑子里都是堂哥周瑾跟她说的那些事。

宋迎春年轻的时候结过一次婚不知道什么原因离的婚，后来许茗嫣去世爷爷嫌弃周浔是个女孩又逼着她爸娶了宋迎春。

肇事司机也判了刑，周温礼主动提出要去江州读书，大家都很意外但是他说他想快点长大宋迎春也就同意了。

周浔整个人像是没了精气神，所有事情结束那天她发了一场高烧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宋迎春坚持要她回家休养工作也停了，她索性就在家躺着每天都这样。徐子益来看过她几次，有意无意的询问她宋青禾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问就发火。

初夏的晚风藏着树叶的味道，在家里躺了一个月周浔人都胖了一圈。吃了晚饭之后她又照常去花园里吹吹风，看看日落。

“看来，这些日子好多了？”是周瑾。

周浔看了眼周瑾没吭声，往旁边坐了点给他让位置。

看她不搭理自己，周瑾坐在她旁边给她递了瓶酒：“陪哥哥喝点，我们俩一起借酒消愁。”

周浔接过酒笑了：“一人一瓶叫一点，你不怕嫂子不让你进门啊？”

“这不是躲着她吗？”

周浔喝了一口他的酒，皱着眉吐槽：“你这酒比徐子益的还难喝。”

周瑾碰了碰她的酒瓶：“给你卡里打了笔钱，钱不够用记得跟我说。”

“你们怎么回事啊，一个个都给我钱。”

“徐子益也给了？”周瑾挺意外的，毕竟这个徐子益平时抠搜得很。

周浔特别夸张地说：“好大一笔钱呢。”

“行，先说啊我可没有你表哥有钱。”

周浔眼泪蓄满泪水，她释然一笑：“知道啦。”

“什么时候回学校？”

“嗯……还剩一个多月的假，反正我也没什么课了就留在家休息休息。”

周瑾眼睛亮亮的：“还记得你小时候去江羡家爬树的事吗？”

周浔愣了一下：“记得，怎么了？”

“记得你摔掉了牙，那个时候我妈骂了我好久。”

他看见周浔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听着她声音也淡淡的：“他不知道是我，而且我小时候根本没见过他。”周浔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好好的突然提江羡做什么？

周瑾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我倒是才想起来他小时候在乡下呢，那小子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时候老爱跟李秋落打架。”

周浔皱眉：“李秋落又是谁啊？”

“我舅舅的女儿，葬礼那天早上还抱了一下你呢。”周浔心里怪怪的，才想起来葬礼上确实是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抱了她还安慰她。

周浔心里咯噔一下：“那我们家跟江羡家到底什么关系啊，他不会是我远房表哥吧？”

周瑾盯着她意味不明的笑了：“当然不是了。”看着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添了句：“爷爷当年跟他爷爷一起当过兵的，还有陈家爷爷跟我外公。”

周浔被他看的心里发怵：“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莫名其妙跟我提这个做什么。”

周瑾手肘撑着脸：“你表哥跟我说你俩在谈恋爱嘛，怕你心理有负担。”

周浔被他这话吓到了：“他有病吧，胡说八道。”

周瑾以为她害羞：“没关系啊，大伯在的时候可喜欢江羡了。人品，长相学历那都是一等一。”

周浔有点醉了摇着头：“怎么可能，我跟他不太熟好不好，我们就一起吃过几次饭。”

“哦，几次饭？”周瑾挑眉笑她。

周浔重重的放下酒瓶子：“哥，你怎么跟徐子益一样不讲道理。”

周瑾想起来那天下午在医院里他站在病房门前问江羡是不是喜欢周浔。

江羡瞟了他一眼笑了没说话，周瑾阴阳怪气道：“秋落跟你一起长大都没见你这么关心过她。”

江羡抬眼看了躺在病床上的周浔：“是吗？可能她太聒噪了。”

周瑾觉得特别有意思贱兮兮的说：“那你可别打脸，免得到时候还要叫我哥。”

江羡都要被他气笑了，瞥了他一眼：“滚。”

周浔回了卧室，她的心砰砰跳不停喝了一大杯水才缓解了一些。大概是真的醉了吧，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爸爸的事情结束之后，确实没再见过了。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江羡的时候，性感冰冷的薄唇，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有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一群人中间只有他笑起来蔫坏蔫坏的。

他的手很好看，还夹着一片花瓣。

周浔想去散散心，破天荒的问了周温礼地址。周温礼还算贴心，给她画了个地图然后叮嘱她千万不要一个人去。

周浔嘴上说好，等到周末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人去爬山了。她叫了徐子益，徐子益没空她便不想叫别人了。

山间的风清冽，伸手拂开眼前挡路的杂草然后留下一个脚印面前有一个小土坡，轻轻一跃便跳了上去。她站在山顶看见了整座城市，微风吹乱了额前的碎发。

她在山上没待多久，因为早上出门的时候周温礼告诉她晚上山里不安全。下山的时候路过漂亮的野花她凑近闻了闻，味道淡淡的。

山路崎岖周围静幽幽的，都怪徐子益有事没事就跟她分享恐怖故事在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的时候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啊！”她不小心踩着石头上的苔藓重重摔了下去，仰面躺在地上头也有些晕。她吃痛闷哼一声，撑着手起身右腿的裤子被地上的枯枝划出好大一个口子。她撩起撕裂的裤腿碎石擦过皮肉扯出好大一个伤口，血淋淋的沾着泥土。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突然就害怕了流着泪颤巍巍的向后面看去。

是一只野兔子蹦蹦跳跳的，从杂草中跳出来。

她愣了好一会儿，她哭了她差点以为她今天要在山上被野兽吃了。手上也是泥，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强忍着腿上的伤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按着来时路向山下走去。

走了没两步脚一滑往前栽了下去，她摔了好远额头上也磕出个包来。她趴在地上吐掉嘴里的杂草，脚也扭了她都不用照镜子此刻她肯定狼狈惨了。

没过一会儿视野中出现了一双运动鞋，逆着光看过去她微微眯了眯眼尴尬开口：“好巧啊。”江羡什么话都没说拉着她站起来，找了个平地扶着她坐下 。

检查了一下她其余地方有没有受伤才开口：“一个人来爬山，荒郊野岭的你不害怕？”

周浔点头特别委屈：“害怕，我差点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江羡擦擦她脸上的泥巴跟眼泪小声笑她：“那你脚呢，还能走吗？”

她吸吸鼻子：“疼，摔了两次扭到了。”然后她自己还笑出声了，江羡在她面前蹲下身子：“走吧，我背你下去。”

她不喜欢跟人过分接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她的脚现在是真的走不了了。

周浔乖乖的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心底暖暖的走了一段路之后她才小声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弟弟跟我说的，他说他找其他人都没空。”周浔心里掀起一阵涟漪，她想过可能徐子益会找江羡也想过周瑾甚至是宋迎春唯独没想到周温礼。

她想哭，鼻子也酸酸的。

没听见她说话，江羡的声音轻轻的：“山脚下有个小诊所，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身后周浔的声音闷闷的：“好。”

周浔头晕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江羡到了诊所才发现他叫了好几声她才醒，她幽幽的睁开眼看了眼西周。

江羡不敢晃她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周浔，别睡了。你在山上是不是磕到头了？”

她没回看着她又闭眼江羡撩开她挡在额头前的碎发才发现磕了好大了一个包又红又肿。

周浔睁着眼有些吃力，然后听见他深吸一口气：“你在山上怎么不说？”

周浔喃喃道：“我现在头没那么晕了……”

那个女医生给她包好伤口又去处理她脚上的对着她说：“年纪轻轻的，撞到头可不是小事你男朋友是关心你。”

周浔不敢看江羡声音小小的：“阿姨，我们不是……”

女医生看看她又看看江羡：“闹脾气啊？他经常来这里爬山的，我看第一次带你来这吧？”

江羡咳了一声：“罗阿姨，你误会了。”

罗阿姨顿了一下：“行行行，记得回市里拍片子看看有没有伤到头跟脚。”她没两下就收拾好东西出了诊室。

周浔跟江羡大眼瞪小眼，江羡先开的口：“走吧回市里去医院看看脚再查查脑子？”周浔困的睁不开眼轻轻点了点头，江羡轻轻叹气将人抱起来。

被抱起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刷的一下就清醒了，她僵硬的靠在他怀里不敢看他，抓着他的衣服不敢出声。

江羡开车去最近的医院带她去挂了个急诊，医生给她做了个加急的脑CT等了一个小时。周浔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睡得很安稳，江羡就坐在她旁边守着。

“哎呀，九号床家属是你啊？。”

江羡听着声音皱了眉，抬眼望去是许久未见的梁寒月。她挑了挑眉：“江律师，她轻微脑震荡就是脚扭伤有点严重。”

江羡看了眼报告靠在墙上点点头：“谢谢啊梁医生。”

梁寒月将手插进兜里八卦的问他：“女朋友啊？”

“不是。”

梁寒月撇撇嘴打量他一番：“我瞧你这么紧张人家，还以为您老脱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