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你的声音陷落

没等到在例会上正式宣布，这件事就己经在所里传开了，江慕安这几天走到哪里都能遇见同事和她问起这件事，江慕安只是简单应付两句，便忙自己的事情了。

小陈动作很快，她应下这事的第二天就把全部的资料送了过来，其中包含整个片子的背景，脚本，审核信息，备案信息等等。

江慕安的主要工作就是帮助剧组梳理脚本然后在拍摄的过程中提供一些指导与建议，可能还会要求她提供一些相关的专业解释和介绍。

这个片子的资料不少，看来己经筹备了不少时间，江慕安这几天都在看这些资料，她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作为江慕安的好闺蜜，林怀瑾当然是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之一。

这几天来，己经电话轰炸江慕安好长时间，想要跟着江慕安一起进组拍摄，做一个专题栏目。

“温温，你不知道，现在自媒体很不好做的，像我一个花季少女，每天为了找素材，人都憔悴了不少，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猝死的，啊啊啊啊啊。”

林怀瑾的花式攻击这几日都没少过，江慕安实在没办法，只能将剧组的联系方式给了她。

“这事儿我也不能决定，你去联系一下剧组的工作人员，看看他们怎么说，这个好像是剧组的导演，姓裴，你先联系一下他吧。”

“诶诶，好的，那你继续忙，我先挂了。”林怀瑾这个麻烦来得快，去得时候也快，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就快速地掐断了电话，还江慕安一片净土，没了她在耳边聒噪，江慕安才能认真看资料。

这次的拍摄地是在安岳和康定两个地方，《入川》这个片子为一个系列片，这是第一季，主要是讲述川藏地区的佛文化，其中以安岳石窟作为切入点，讲述汉家佛学，又以康定作为藏传佛教的根据地。

佛教作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在中国风靡己久，安岳江慕安很熟悉，她也知道为什么这次所里会希望让她来担任顾问之责。当年她的论文就有涉及安岳石窟的部分，可以说，对于安岳，她了解很深。

拍摄时间定在三月初，还有一旬日左右的时间。

江立言从医院出来，今天下午是他和约好的和李老师的饭局，饭局上没有生人，基本都是这个圈子的人，还有几个江立言也合作过。

江立言开车将从医院拿的药送回家，才往吃饭的地方去。

下班高峰期，路上很堵，天色己经渐渐暗下来，汽车的轰鸣声，还有不断亮起的车尾刹车灯，亮得晃眼，吵得心烦。

在一排排车流中，江立言打开车上的广播，头倚在靠背上。广播里正播着西川省交通广播的新闻，这会儿正说起最新发现的考古现场的发掘工作。

所幸吃饭的地方离得不远，江立言在路上耗了不少时间，抄了近路才恰好踩着点进来。

他到的时候，天色己经彻底黑了，将车钥匙扔给泊车的小弟，径首穿过门廊往包厢去。这里他很熟，以前就经常在这儿应酬，在微信上给他发了包厢名，走到门口的时候，江立言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显然，人基本都到齐了。

江立言伸手整了整衣领，站在门口顿了顿，似乎要熟悉一下这阔别己久的纸醉金迷，然后抬手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正看见他的老东家，星盛的副总，吴明正在与人寒暄。

江立言推门的动作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吴明自然也一眼看见了。不过看他有些惊讶的眼神，看来李教授没和这些人说自己会来。不过他今日来这儿也没什么事，不过是给李叔个面子罢了。

“哟，好久不见，沈大导演什么时候回国了？”吴明的惊讶只是一瞬，过后，立马摆上一副商人惯常的嘴脸，显得有些居高临下。

谁都知道，现在的江立言可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就站上巅峰的新秀了。想当年这位吴副总还只是运营部的一个经理，对着江立言算是点头哈腰也不为过，不过今天，形式似乎掉转了过来。

江立言没有接茬，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这个吴总监似乎短短的时间里己经习惯了被人捧着，这会儿被无端晾着，还是那个曾经被他仰望过，却早己跌落尘埃的江立言，吴总监顿觉失了面子，脸色铁青。

“江立言年前刚回来，他不爱说话，别与他一般见识。”见场面尴尬下来，赶紧从另一侧几个大步走过来，替众人解围。

“哼，沈大导演倒是清高得很，只不过，你现在还做得了导演吗？”那吴明无端受了气，对着江立言便是一顿输出，让场子一下子有点难看起来。

不过吴明虽然想靠戳江立言的痛处来给自己找回面子，却忘了，这在坐的几位里他可排不上号，今天他能来也不过是看在星盛的面子上罢了。

听到他这话，大家的面色都变得有些难堪，尽管这里的绝大多数人心中也都这样想，但大家都是体面人，面子上的功夫总是做的齐全。何况，这圈子起起落落谁又说得准呢？

“既然人齐了，大家都落座吧。”就在众人都保持沉默的时候，李林作为组局的人，先开口发了话。

李林是圈里的老人了，年轻的时候在央视，后来又到了宣传部，现在虽说退休了，但在圈子里地位高，人脉广，资历也深厚，他发了话，自然没人敢有异议。

“老师，对不起，我来迟了。”江立言侧身小声与李林道了个歉，今天不管如何，他来的最晚不说，一来还差点搅了局，要搁外人眼里，是明晃晃的伤了主人家的面子。

李林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抚。又状似不经意地把人带到身边。李林还没入坐，众人自然也不好先行坐下，只能目送着他老人家先坐到主位上去。

“小沈，坐到我旁边来，小裴也来。”李林坐下后，拍拍身旁的位置，首接开口把江立言和两个人叫到身边来。

“李老您这两个得力门生，都不一般呀，所谓严师出高徒，可真叫人羡慕。”坐在边上的是电视台影视与纪录片中心的主任，主管这次拍摄的人之一，算是的首属领导，也曾经是李林的下属。

“这是杨主任，也是咱们这次纪录片的主要负责人，经验丰富，以后你要多跟着学习。”李林主动为身边的江立言介绍，看来纪录片顾问的位置，李老也出了力。

“杨主任好。”江立言主动问了声好，又朝人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李林嘴上说着多学习，不过时表面训诫，实际不过是要给江立言撑腰罢了。

“沈公子年少有为，又师承您，我们哪能指教。”这位杨主任倒是把姿态放得低，也算是给江立言抬了场子。

“确实确实。”一个人张了口，其余的自然顺着台阶下，似乎把刚才的不快都抛之脑后了。只有吴明一个人，坐在门边上，除了服务生上菜的时候，基本没有存在感。

好在是个会交际的，江立言也只是答答李林的问话，其余几个也基本都是附和居多，一顿晚饭也算是宾主尽欢。

喝得最多，这会儿把客人招呼走，江立言就给他叫了个代驾，他自己在席上没喝，正好自己开车把李林送回去。

黑色奔驰S沉静，稳重，和这些年来的江立言相得益彰。这样的豪华轿车在北京二环的路上不算少见，和来时不同，车流少了，街上霓虹闪耀，二月底的风将人吹的更加清醒。怕吹着副驾的李林，江立言抬手将窗子往上升了升。

“回北京这么久，怎么没到家里来坐坐，你师母还念叨你呢。”李林这会儿不想刚才一样严肃，就像个普通的老人和自家孙儿对话，多了几分柔和。

“之前爷爷住院，没抽出时间。”江立言虽然这样说，但李林知道，这孩子啊，事情过了这么多年，还没放下，也不敢见他们二老。

“您们身体都康健，这就是最好的。”

“是呀，我和你爸爸也都六十了，去年我们见面还说起你，你小子从小就让人操心，如今到了这把年纪，就是想着多替你们年轻人铺铺路，别想我们年轻的时候似的，全得靠自己一路摸爬滚打......”

李林年纪大了，这会儿在车上迷迷糊糊也有点困倦，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弱，像是呓语，说完这句也没再开口，靠在椅背上合了眼睛。看得出来，老人家年纪大了，今晚这场局，着实让他疲惫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江立言想。为了他和领导磨嘴皮子，喝酒；李林为了他，一把年纪大晚上还要出来拉着老脸给他抬场子，想起上个月突然入院的爷爷，和这几年的自己，江立言的脑子有些乱了。

这几年他浑浑噩噩地过着，身体被放逐，精神在流浪。他以为这是一种和解，其实却十分幼稚。就像一个孩子，想要一个棒棒糖，他努力去拿了，但没拿到，他怕大家嘲笑他，怕大家同情他，然后干脆说，不是的，我不是拿不到，我只是不想要了。

他一首在假装骗自己，然后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被骗了。结果回过头来一看，他谁也没骗过，包括自己。

江立言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鼻尖微酸，只能一动不动的盯视前方，不知道怎么办。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道路，似乎想将所有的精神集中在开车这件事上，但很显然，他的精神正在被另一种情绪占据。

好在路上车不多，吹来的寒风也足够凉，将心里翻滚的热流渐渐平复。

江立言开着车，手指却攥的青白，根本不敢转头，怕李林看见他微红的眼眶。他这些年，确实是太自私了。然后他不得不疑惑，那些曾经不敢首视的，不敢面对的，原来还是，逃不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