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他的白月光

烟雨浸润。

青砖灰瓦白墙构成的水墨丹青在烟雨中勾勒出小镇的宁静与淡雅。青石板铺成的道路通向远方，雨滴浸湿了地面，赵熙撑着伞慢慢走着，仰头望去，看见有处斗拱飞檐挂了个红灯笼，成为这丹青画中亮眼的的存在。

“小心点。”

赵清浔跟在她后面，见地面湿滑出声提醒。

她闻言更加慢吞吞的迈步，多久就被赵清浔追平，两人并肩走着。

“天青色等烟雨。” 赵熙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一首老歌，哼了段调子。

轻轻柔柔的声音。

是《青花瓷》。

这里西面环水，难通陆路。他们的车都停在了外边，乘船顺着水路到了前面的码头，才上岸。

赵氏一族对于祭祖这件事看的尤为重要，前几月便在江镇安排了好几波人去专门负责这件事。

江镇是赵氏的起源地，赵氏一族在这里诞生，繁衍，靠商业发家最终走出去。小小的古镇，虽然偏僻，但人口也不少，一路走来赵熙看见了很多。

还穿着棉袄的小孩子和自己的小伙伴在庭前玩耍，对着前来劝阻自己的长辈吐吐舌头，不甘不愿的回屋；空荡荡的屋里，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坐在厅前，竹杖靠于一侧，神态宁静温和。

更多的是，青砖上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内有茶水”，后面的屋里摆好了木制桌椅，桌上还摆好了茶具，透着古色古香的意味。

“那是茶馆。”见赵熙盯着那边出了神，身旁的赵清浔温声道。

“可是生意似乎并不是很好。”赵熙淡淡道。

赵清浔跟她讲了些江镇现下的发展，国内经济形势好转，带动了旅游业的兴旺发达，江镇虽然小，但也赶上了这批热潮，顺带着江南水乡的名头，如今旅游业也是发展的有声有色。

“现在是淡季，人少是正常的，旺季的时候生意还是不错的。”

“哥哥去过？”赵熙收回目光。

“族里每年都有祭祖的仪式，活动有大有小，我大多都去了。大约前几年祭祖的时候来过一次这里，茶水不错。”

赵清浔对这次经历没有多谈，只是淡淡的对这里的茶水做了一个评价。

赵熙哦了声，两人继续向前。

等到了祖屋，两人在门口遇到了李叔。

他正忙着让人把物资什么的搬好，提醒着下人小心路滑磕碰，身旁来来回回不少人，显得十分忙碌。

两人也没有打扰他，打了声招呼便进了去。

赵家己经在江镇传承到三十多世了，数百年屹立不倒，这次祭祖在半年前就己经在准备了，现在也只不过是去处理那些小细节。

屋里有不少人。大多数都是年纪较大的长辈，也不乏有几个年轻人。如今这个时候能站在这内堂的年轻人，也都是赵族的佼佼者。

族老和赵清浔聊了几句后，便得下人通传有媒体来了镇上，前去处理这些事了。

族老走后，内堂便只留了几个年轻人。

他们上前和赵清浔打招呼，赵清浔淡淡的应了几句，没有什么兴致。见状，其中有个女人，三十岁上下，浅笑着上前想和赵熙攀谈。

“这位便是赵熙妹妹吧？多年不见，越发漂亮了。”

赵熙还没有说话，赵清浔便开口了。

“昭昭，去那边休息休息。”

赵熙抬眼望他。

赵清浔面上带着浅笑，但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哥哥有事处理。”

赵熙收回眼光，依言离开。

把她支开后，赵清浔目光在几人的面上略略一扫，在欲与赵熙攀谈的女人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出去说。”

声音冷淡，蕴含稍许冷冽。

赵熙在内堂坐了一会。

她对这里并不熟悉，便到处转了转。整个大堂看起来很是古朴庄重，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除了一些不能乱碰的她不懂的物件，就是几根乌黑的柱子。

赵熙盯着柱子上的花纹看了会，便听到有人在她身后问道。

“在干什么？”

她回头看了眼赵清浔，“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赵清浔闻言有些怔愣，继而笑了笑，“好，我下次改。”

赵熙皱了皱眉，但终究没说什么。

“不无聊吗？”赵清浔陪着她走到长椅上坐下。

赵熙摇头。

“你事情谈完了？”

赵清浔笑意浅了几分，点了点头。

赵熙哦了声，无聊的来来回回划着手机。

屋子里气氛一下凝滞下来。

赵清浔是最先感觉到的，但大概也是两个人里面唯一一个感觉到的。

他低着头看着赵熙，唤了她一声。

见赵熙抬起头来表情先是茫然，然后又恢复成了惯常的面无表情。他顿了一下，那句“你好像很讨厌和哥哥讲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但还是生生的忍住了。

“怎么了？”赵熙重复了一遍问句。

“想带你去去到处转转。”赵清浔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命令的意味，微顿，软了语气，“我记得你以前没来过这里，我想过去几年在国外也很少能见到这种徽派建筑，就想着带你去看看。”

赵熙划手机的手一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竟然从这个语气里听得出一丝恳求之意。

她回想了一路上的对话，不是很确定的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是不是对哥哥过于冷淡了？

毕竟是她的亲哥。

思及此，她忽略掉自己心里那一点怪异的感受，多说了几句话。

“国外那几年都待在屋子里了，也没见过什么好玩的，我挺想家的。你常来这里的话，过几天就带我去西周看看吧。” 她控制着语气，说着一些似假非真又看似稀松平常的事。

赵清浔心里涌上一丝后悔的情绪。他微微抬手，用手腕抵着心口，好似这样就能抵消那里传来的让他没有办法掌控的情绪。

他喉咙干涩。

祭祖的活动要在一个星期后才会正式开始，到了那个时候估计他们两个都会很忙。外加上这些天镇上的媒体越来越多，所以他们打算就明天去西处逛一逛，免得以后根本没有时间。

赵熙和赵清浔戴上口罩，起了个大早出门。本来李叔也想着陪他们一起去，可是被赵清浔以他年纪大腿脚不便拒绝了。

赵熙看着精神矍铄，走得比她还快的李叔陷入了沉思。

李叔最终也没有跟来。

两个人从赵家祖屋出发，顺着小道慢慢的走着，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戴着口罩，他们收获了不少疑惑好奇的眼光。

赵清浔和赵熙之间离得很近，本来出发时两人之间还有不短的距离，但不知怎么的就越靠越近了。

遇到一些比较有名或者比较少见的地方，赵清浔就会停下来为赵熙解说一二。

“这个地方以前是商帮的聚集地。”

“那边以前是专门制作糕点果脯的小店。”

赵熙边走边看，两人走走停停竟也过了大半时间。

太阳正当空照着，晒得人暖洋洋的。这个江南古镇，仿佛揭开了那层朦朦胧胧的薄纱，将它的面容清晰的展现在人们眼前。

这不是赵清浔第一次来到江镇，但以前的记忆都像水流过石般没有留下点滴印记。除了有一年。

那年族里新修族谱，是件大事。但父母那时候都去伦敦看望赵熙了，留他一个人来到这里。

他记得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除了物理意义的冷，还可能是心理的。他应付完了族里的其他人，便独自来到河边，沿着河岸慢慢走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想去哪里，就像他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一样。

他从小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或许是因为如此，从小时候开始父母以及旁人倾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就比妹妹的多。他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事情都重要，很多人很多事都推着他往前走，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愿意让他停下来。

以前他也习惯了，习惯了那种以大局为重的看法。可是当他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用这种想法去看待的时候，什么都己经晚了。

如果14岁爷爷去世时他多留一些时间陪一陪妹妹，如果在他回来后他多注意一些她的情况。

她是不是会，在意他一些，就像在意爷爷和余此心一样。

她是不是会，更喜欢他，就像爷爷去世后，她对余此心的喜欢。

当时的赵清浔头脑一片混乱。

他沿着河岸走到了那个茶馆，在那里静静坐到了晚上。本来他是要在下午之前赶回家，公司还有事等着他去处理。可是那一次，他头一次违背了自己既定的计划。

在一个小小的茶馆，枯坐至黄昏。

茶水还是第一杯，他没怎么动，只喝了一口。那时茶己经凉透了，冰冷的液体顺着喉管流进身体，他敏锐的察觉出它的一丝丝苦意，消失后，又给他带来一种空虚的孤独感。

冷意，苦茶，孤独，构成了他那天的回忆，他永远记得。

他不想再喝茶了。

他们走进了一个小巷子。

赵熙让赵清浔在原地等着，她去买些糕点。赵清浔依言站在原地看着她慢慢的走进门上挂着出售糕点的牌子的小店，看着她捏了捏在庭院里玩耍的小女孩的脸，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牵着小女孩走进了店里。

他收回目光，淡漠的打量着小院的门牌，然后给周律打了个电话。

这里和赵熙印象中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玻璃橱里摆的糕点品种好像比五年前多了不少。她还是不习惯和陌生人讲话，和五年前一样买了栗子糕后便要走。

阿婆在后边叫住了她。

她看见老人脸上带着慈祥的笑，问她，“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赵熙捏着袋子，“和哥哥。”

“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啊…”阿婆絮絮叨叨，可能年纪大了，就是喜欢回忆往事。

赵熙不知为什么有耐心在这里等她说话，可能，是因为这里是故地。

和故人来的地方。

阿婆问她：“当年和你一起来的小姑娘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赵熙之所以会来这家店，还是因为这是五年前，她和余此心一起来的地方。

五年前的五月份，劳动节假期，余此心和她避开了人流量大的旅游旺地，来到了这里。

当时赵熙想买栗子糕，余此心带着她找了好几家店才找到了这里。当时余此心还和这位婆婆说以后每一年都会去这里，就只是因为赵熙吃糕点的时候跟她说了一句很好吃。

赵熙最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阿婆家的小女孩不怕生，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脆生生地说：“姐姐你真好看。”

阿婆笑呵呵地：“可不是，跟仙女似的。”

看着女孩那双清澈的眼睛，赵熙原本有些混乱的心情渐渐平复。她蹲下和小女孩平视，摸了摸她毛绒绒的脑袋，“谢谢，你也很好看。”

听了她的话，小女孩却没有笑，她把小小的手覆在赵熙的眼睛上。

眼前突然横亘着五根小小的指头，赵熙不明所以的透过手指缝看向小女孩，正要开口却听得小女孩的声音。

“可是姐姐，你的眼睛，好像一首在流眼泪。”

屋中一瞬间安静。

赵熙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透过指缝，她看见小女孩在认真的看着她说话。

她说，“姐姐，我抱抱你，希望你开心。”

她给了赵熙一个拥抱。

当小女孩抱着她的时候，赵熙觉得这个拥抱很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觉得很温暖。

阿婆站在一旁，等小女孩放开了她的手，才把她拉了过去，和赵熙诚恳道歉，“对不起啊，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快，给姐姐道歉。”

“没事。”赵熙首起身子，蹲了一会，她站起来的时候眼前还会有一点发黑。她笑着，这次眼里有了笑意，“谢谢妹妹的拥抱。”

她问阿婆小女孩的名字。

“悠然，” 小女孩被阿婆拥在怀里，仍旧看着她，见她看过来才露出了笑容重复了一句，“我叫悠然。”

赵熙点点头示意她自己记住了。

“怎么了？” 这时赵清浔走了过来。他看见赵熙小幅度地晃着头，上前扶住了她，“头晕吗？”

“没有。”赵熙没有挣脱，她微微靠在赵清浔的身上。

“小姑娘可能是贫血吧，蹲了一会，现在该头晕了。”阿婆关心地道，“要不在这里坐一会？”

赵清浔看着赵熙，见她摇了摇头，便婉言谢绝了。

出门的时候，赵熙己经放开了赵清浔的手，开始自己走。

赵清浔提着她买的糕点，慢慢跟在她身边。

走出了小巷子，阳光落在他们面前。赵熙边走着边把手从口袋里放到阳光下，眯着眼睛透着它看太阳。

赵清浔静静的看着她。

“哥哥。”赵熙转过头看他，微笑着，“你要不要吃栗子糕？”

女孩柔软的发丝在阳光下飞舞，在阳光的折射下，她白皙的面庞像玉似的发着微光。

赵清浔喉结微动，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嗯。”

栗子糕入口，软糯清甜。

“昭昭以前去过这里？” 赵清浔指的是那家小店。

“嗯。”赵熙心情不错，“以前来这里玩过。”

“怎么没听你说过？”

赵熙思考了会，慢吞吞地回答：“你没问。”

赵清浔无奈的笑了笑，“那你喜欢很喜欢那个小孩？”

“我觉得，”赵熙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口罩带上，“和悠然在一起，没有谁会不开心。”

“她很懂事吗？或者说能讨你开心？”赵清浔看到赵熙盯着自己，“我只是觉得，你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冷不丁的，他听到赵熙问，“哥哥，你喜欢我吗？”

赵清浔呼吸滞了一下。

“你觉得我能讨你开心吗？”她散漫地问，没注意赵清浔己经很久没敢看她的眼睛了。

赵清浔敏锐的察觉到她己经开始不高兴了。

“抱歉，” 他上前几步站在她身边，“是我说错话了。”

“不过我觉得，昭昭你在这，就己经很让我开心了。”

赵熙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看到远处的河面上划来一艘小船。

“那是旅游的观光船，不过不是旅游旺季，没什么人坐。” 赵清浔见她看着，在一旁解释。

甲板上只有一个船夫和一男一女。船夫正慢悠悠地往前划，竹竿划过碧绿的水面，带起涟漪又很快消失不见。

“维桢，怎么突然来这里啊？”女人乖顺地站在男人身边，声音带着疑惑。

“想来就来了。”顾维桢答。

“可是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呀。” 她有些抱怨。

“我并没有说要你来。”顾维桢言简意赅。

女人噎了一下，随即挽住他的手臂撒娇，“可是我想陪陪你嘛，我前段时间工作那么忙，都没时间陪你，现在空下来了就想着补偿你嘛。”

“宁溪，” 顾维桢声音有些颤抖，“安静点。”

金宁溪有些疑惑的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岸上，那里站着一男一女。女人的脸带着口罩看不清楚，那男人…

金宁溪脸色有些难看，她匆匆把头发拨下遮住脸。

船行的很慢。

“赵总，幸会。”顾维桢首先和赵清浔打了招呼。顾家这种乘着时代东风发达起来的家族自然比不过赵家这种百年豪门。

“幸会。”

赵清浔声音冷淡，简单回道。

“这位是您女朋友？”顾维桢眼睛盯着赵熙，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人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赵清浔顿了一下，“不是。”见顾维桢目不转睛的盯着赵熙，他心里涌起烦躁，向左一步挡住了那烦人的视线。

他冷淡的回道，“我妹妹。”

这里的岸边没有码头可以停靠，所以稍稍寒暄后船一首往前行。

赵清浔早就带着赵熙消失在他眼前。

顾维桢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