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春天不见故人

盛晚秋至今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许默的那个下午，那是暑假的一天。

许默从隔壁楼踉跄着跑出来，身上浅蓝色的宽松短袖和同色系裤子上还带着清晰可见的脚印，脸上带着伤，用狼狈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一米七几的个头，身形浅薄小臂处肌肉线条却很明显，裸露在外的白净皮肤上有些许青痕。

可当他跑出楼，夕阳照在他身上，盛晚秋却看见了他脸上恣意的笑，“你说的都是什么啊，老子不听，之前没管过我，现在还想插手我的事，你想得是挺美。”

声音是带着南方糯糯感的少年音，语气却拽得不得了。许默说完才发现旁边有个小孩在看他，如墨的眼眸低睨了盛晚秋一眼，抿了抿唇走了。

盛晚秋只是愣在那，她一向对外界事物反应很慢，但表情是“小大人”般的一脸严肃，让人看不出她是没反应过来。

所以她没注意到许默又回来了，低声跟她说：“小孩儿，你可不能学我说脏话。”然后朝后看了一眼，快速走了。

“许默！我真是欠你的，你连你妈我的话都不听，你以后还能干嘛？”一个中年女人追着出来气喘吁吁地说。

似乎是因为没追上心情不好，连带着看盛晚秋也不顺眼。她轻呲了一声：“谁家的孩子，看着真怪。”就转身进楼里了。

这一年，盛晚秋14岁，许默18岁。

盛晚秋没觉得这一天有什么不一样，那个少年是挺特别的，声音也合她胃口，可那又如何呢。

她怎么可能预料到自己往后的十余年都与许默纠缠。

盛晚秋不是喜欢听墙角。只是她家刚搬到这附近没有认识的人，她那副故作成熟的姿态让其他同龄孩子不喜欢。回家又会面对冰冷的房间和偶尔破碎在地的碗。

所以她每天只是站在墙边，风从发间穿过，鸟儿落在她脚边，她仿佛一个隐形人，没人注意到她，她也不受周围人说话声音的影响。就这样她知道了许默许多事。

许默交了个女朋友。他女朋友很漂亮，喜欢穿超短裙，说话娇娇柔柔的，还时不时靠在许默身上。可盛晚秋第一次见她就见到了她不同寻常的一面。

“我去，你个小贱人，站在这不说话吓唬谁呢？”她被站在阴影里的盛晚秋吓到了，正说着就要过来抓盛晚秋。

盛晚秋对她说的话没反应，她还没意识到是在说她呢，见这个人过来抓她反射性地往旁边一躲。

这人一下子没抓住更生气了，“说你呢！你个……”她还没来得及说完余光看到许默从旁边楼走出来一下收了声。

“默默，你看这个…我吓了一跳。”她走过去揽住许默的胳膊。

盛晚秋是木然的，这种人她以前遇到的多了，己经见怪不怪了。

许默看了盛晚秋一眼，对他女朋友轻声说：“别管她，还是个孩子。”

后来盛晚秋看到那个女生跟别的男生搂搂抱抱分别后又跟许默走在一起，但是她没跟许默说。她一向对这些情爱不感兴趣，更何况和许默并不算认识，她连他的名字都是听他妈妈说的。

盛晚秋第一次走出她的阴影跟许默说话是因为许默的妹妹许姝。

那天还早，盛晚秋刚在自己的位置站好，就听见许默妈妈的声音传来：

“昨天就你一个人在家，这五块钱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小小年纪不学好，都跟你哥学的？手脚不干净的东西！”

一个女孩的声音接着喊道：“妈！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我真没拿！我拿了就承认了啊！为什么不相信我！”

许默护着他妹妹从楼里被推了出来。他妈妈还在骂，许默吼到：“够了！”

“啪”巴掌声清脆无比，在楼前，许默还侧着脸，半边脸己经泛红，不难猜出巴掌落在了谁的身上。

一时寂静，许默鼓了鼓腮帮子，低声说：“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人我带走了。”他妈妈没说话，想拉许默，被他躲了。

他拽着妹妹转身走，许姝拉了拉许默的衣袖，“哥，你还好吗？”

“没事。”许默的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送你去爷爷那里。”

盛晚秋不理解许默妈妈的行为，她自己的妈妈虽然有的时候也会很专横，但很尊重她，也很信任她。她第一次见这般把孩子向外推的母亲。

“哥，我们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啊？真的是我的错吗？我，我不想活下去了。”许姝声音带着哽咽，身体颤抖着。

她还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声音小又带着哭腔，盛晚秋没听清。

“别想了。”许默摸了摸许姝的头，好像还想说什么可说不下去了。

盛晚秋看着许姝，一边心疼她，一边暗暗责怪许默是个脑袋不灵光的，不会安慰人。

犹豫片刻从自己的阴影区域中走出来，走到许姝面前跟她说：

“不是你的错，不是所有父母都知道如何爱自己的孩子，他们只是不会表达罢了。不要把那些话往心里去，虽然我第一次见你，我知道你是很好的孩子。”

许默在旁边怔住了。仿佛盛晚秋不是对许姝说的，而是对他说的，对小时候觉得没有被任何人爱的那个小男孩儿说的。

盛晚秋看了许默一眼，牵着许姝的手对他说：“我带着你妹妹去我家玩一会儿，你晚上再来接她。”顿了顿她接着说：“脸用冰敷一下，快开学了。”

许默回了神，点点头，突然笑了：“你个小孩还管起我来了。”

盛晚秋没回他这句话，带着许姝进楼了。

“你比我小两岁啊，有什么兴趣爱好吗？”盛晚秋牵着许姝一边进屋一边温声问道。

“我，我喜欢画画。”许姝两个眼睛还红着，声音小小的。

“那太巧了，我也喜欢，你看这些都是我画的。”盛晚秋试着转移小女孩的注意力。

许姝从一开始的拘谨到后来慢慢放松，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画画，转眼天就黑了。

原来盛晚秋每天站在楼边可在此之前没见过许姝是因为许姝比她哥哥学习要好很多，被家里管得更严，除了特别必要的外出只能在家里学习。

晚上许默来接人的时候，盛晚秋想了想还是说道：

“妹妹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心理又敏感。你个男孩子心思不够细腻，平时多关心关心你妹妹。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许默挑了挑眉，满不在乎地说：“我都够关心她了，平时都是我在管。你个小孩儿就别多管闲事了。”

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女孩儿。

穿着深紫色的连衣裙，头发轻轻扎在后面变成一个低马尾，眼睛似乎很大但跟他说话时一首低垂着，嘴角自然时微微向下，显得又严肃又冷漠。可眉毛是高挑着的，显出几分英气来。

“走了。”他拽着许姝说道。

“姐姐，以后我会常来找你玩的。”许姝有些依依不舍地说。

似乎为了验证许默口中“都是我在管”和满足许姝来找她玩的愿望，在一个早晨许默妈妈一起离开后就没再回来。听许姝说是去国外工作了。

事实上，许默父母很忙，经常春节都赶不回来过，这次暑假许默妈妈回来是因为许姝要升初中了，让她在假期好好学习以免到初中跟不上。

许默小时候一般住在爷爷家，现在许默长大了就带着许姝在自己家住了。平时做饭洗衣这些家务都是许默做，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对自己妹妹确实疼爱。

暑假的剩下几天过得很愉快，许姝每天都来找盛晚秋玩，一开始还是害羞内敛的性子，熟悉以后倒是活泼开朗了。

盛晚秋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不想看到许姝被家庭环境影响形成自卑怯懦的性格。

可对盛晚秋来说，暑假结束了，她的快乐也就结束了。

盛晚秋上初三了。在以前的学校盛晚秋一首是年级第一，转到这个学校之后只能考年级十几名。

初三学习压力本来就大，盛晚秋晚上经常失眠睡不着，翻来覆去得被各科知识点题目折磨。

盛晚秋学校是寄宿的，一周回一次家。许默开学以后虽不住宿，但周末总不在家。因这些原因，盛晚秋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见到许默一次。

这天周日盛晚秋在外随便走着，快走到小区后面的河边听到有人在唱歌。歌声轻快自由，像是被歌唱者随心把控，软糯的少年音似乎还带着笑。

盛晚秋一开始只是觉得声音很好听有点熟悉。她静静站在黑暗处倾听，看向河边的身影。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少年恰好转身，月光撒在他的脸上，朦朦胧胧的。头发被随意后抓，露出两道黑眉，这些都没什么。可他的眼睛带着细碎的星光，没有很耀眼，只是像旋涡一样。

盛晚秋错不及防首首撞进他的眼睛，一时之间晃了神。

少年正是许默。

许默看向黑暗处，勉强辨认出有个人站在那，见那人不出声想必是自己不认识的，便转回身去不再管。

盛晚秋这才回神，匆忙地往家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出声跟许默说话，为什么要跑。

等回学校晚上躺在床上失眠想知识点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许默，她想到许默叫她小孩儿，想到许默的歌声，想到那一双带着星光的眼睛。

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这是她上初三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

又一次周末，盛晚秋悄悄地往河边走，仿佛做贼心虚，可她明明不是贼，也没有什么好心虚的。

她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许默真的在那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