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明大人下高台后

黎微微由于今年要回家过年的缘故，没有再在电视台申请加班了。

临近春节，城市的年味也越来越浓，哪怕是电视台大楼，也听得到外面的鞭炮声和店铺里新年贺喜的歌声。

黎微微有些放空，想到了她梦到的另一个自己。

黎微微不知道为什么，她坚定地觉得，那个自己让她去看一眼的人，是薄御琛。

那个让她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的男人。

午饭时，黎微微才找到时间随口问：“你那个江教授的采访工作是搞完了吧？”

点点头：“早搞完了，你问这个干嘛？”这女人笑得一脸八卦，“怎么？突然觉得那个傅少爷不香了要来吊吊温柔的江教授啊？黎微微你这还挺会玩儿。”

提到了童欣冉，黎微微有些小无措，伸手拍了一下的肩膀：“说什么呢，我是这种人吗！”

黎微微收敛了一下表情，正色到：“我是有一些事儿要和江教授说。你有他微信吧，我联系一下。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他。”

“是是是。”点头，不再多言，拿出自己的手机把薄御琛的号推给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我问了江教授，但是他没回我，应该在忙吧。”

“等等啊，我问问他学生。”

“连学生的联系方式都有？年下的挺吃香啊。”

“黎微微，欠呢！当初我要采访薄御琛的时候，这位大教授理都不理我好吧，我只能费劲心思找他那个得意门生了呗。”

说着，表情却越来越有些古怪。

“怎么了？”黎微微看出来了，问道。

“他学生说江教授前几天发高烧住进医院了。现在还没醒呢。”

“啊？”

突然发高烧？还是？

黎微微有些奇怪，但她总觉得，这好像就是应该的。

好像身边好多事情都有它要发展的方向。

虽然心存疑惑，但还是决定算了，毕竟人家这会儿生病，她也不好造访。

黎微微也就把看望薄御琛这件事推迟了。

最近黎微微梦到薄御琛的频率越发频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另一个自己在催促着她去看看薄御琛。

总归是快到春节了，黎丽云打了两次电话给黎微微，都是询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黎微微电视台的事儿的确是忙完了，台里批了假，黎微微回到自己的家，看到还站在阳台上浇花的童欣冉，想了一会儿，还是向他走过去了。

“那个…你不回家过年吗？”自从那天晚上，黎微微很少主动和童欣冉说话。

一来是她的确不知道怎么面对童欣冉，特别是童欣冉依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也不表态，让她无法揣测两个人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关系和相处模式。

二来则是童欣冉很少和她碰面，童欣冉作为花店老板，估计每天也挺忙的，特别是还是个不着调的大少爷，自然也没那兴致一首宅屋里。

“怎么？”童欣冉专注看花，随意问了一句。

“我得回去陪我妈过春节，所以…”黎微微顿了一下，“你如果不想回家，这几天你也可以住这儿，就是跟你打个招呼。”

童欣冉抬眼看了她一眼，正准备说话，门铃倒响了。

童欣冉：“…”

想着兴许是或者过来玩，黎微微也没多想，就去开了门。

没想到是一个带着金框眼镜、西装笔挺的男人。他透露着儒雅的气质，谈吐之间都是彬彬有礼的。

“你好。”

黎微微礼貌回复：“你好。”她有些疑惑，“你是？”

男人笑了，颇有些不太好意思，“打扰小姐了，我想问问，童欣冉是不是在这儿。”

虽说是问她，说的话却是肯定的。

“啊…是…”黎微微一愣，点头，下意识往阳台那边看，只见童欣冉正好往她这边走，走近了她还问着：“谁来了？”

说完才往门口站着的人脸上看。

童欣冉的神情有些奇怪，他看了一眼黎微微，抬眼看向那个男人。

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古怪：“唐令，你怎么来了。”

原来这个儒雅的男人叫唐令。

听了童欣冉的话，黎微微见他眼底明显的不欢迎，可偏偏这个叫唐令的男人依旧是笑盈盈的，叫她摸不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而且童欣冉之前不是说，他在这没有认识的人吗？

“这么不欢迎？真叫我伤心。”唐令道，看向黎微微，“你就是黎微微吧？”

黎微微疑惑地看了童欣冉一眼，对唐令“嗯”了一声，“你进来吧。”

她侧了侧身，既然是和童欣冉认识的人，总不能让人堵在门口不让人家进来吧？

童欣冉倒没动作，表情淡漠地看着唐令从他身边经过，意味深长道：“你还有这闲功夫。”

他想过唐令会来找自己一趟，但没料到这家伙居然首接到黎微微家登门拜访，还挑黎微微在的时候，童欣冉实在怀疑唐令是要过来拆他台了。

唐令是宰领者，自林非雾陨落后，童欣冉和唐令便是世上唯二的第一任神明。

宰领者的工作顾名思义就是领导众神明，但并不是说宰领者和其他神明是上下属关系，同样，也是神阶平等的同僚，只是宰领者是唯一不用看人世而只看神明的神明罢了。

按理说，宰领者这三个字，听上去威严极了，可偏偏唐令这人一点也不威严，他这人看上去儒雅，很好亲近，性格上也很外向，平时爱搞搞恶作剧开开玩笑之类的。

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阳光开朗大男孩般存在，手上却有决定万神陨落与晋升的大权。

包括林非雾的陨落，的晋升。

唐令进来没把自己当外人，随意在沙发上坐着，好奇地在客厅东张西望，“诶，你这房子不错呀，感觉你年龄挺小的，就买了这么好的房子啊。”

黎微微一笑，给他倒水，“也不是我自己买的，大多数是我妈资助的。”

“噢，那阿姨对你真好啊。”唐令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接过黎微微递给他的水，露出一口大白牙，“谢谢啊。”

“不谢。”黎微微客气道，唐令不愧是童欣冉的朋友，对刚认识的人话匣子也能自如地开起来，都不会让黎微微感到局促。

这难道就是社牛战胜社恐的力量？

“童欣冉这小子平时爱犯病，这几天麻烦你了。”唐令笑着说，“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我这是来绑他回去呢。”

“童欣冉，你说说你一大男人，怎么还成了金屋里的娇呢？”

童欣冉睨了他一眼，不和他废话，“如果你是来嘲笑我的，那你可以滚了。”

唐令打哈哈道：“我可不敢嘲笑你”他神态更轻松了，“我说真的，你真打算不回去啊？”

童欣冉：“？”

宁在演什么剧本？

要我即兴发挥吗？

你在逗我吗？

唐令看出童欣冉满头问号，笑容里憋着一股子坏劲儿，偏偏他长得无害，还转头和黎微微说起来，“我叫唐令，唐代的唐，命令的令。是童欣冉他…”

他顿了顿。

“唔…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便宜爹娶进门的后妈的儿子。”

嗯？

黎微微大脑飞速捋了捋这人物关系，她不免神色尴尬起来，贵圈这么会玩儿？

她眼神飘忽，不自觉飘到童欣冉那张己经黑了的一张俊脸上。

这张黑脸和童欣冉旁边唐令笑得灿烂的一张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悟了，怪不得童欣冉不回家。

所以是…有钱人家原配被休，小三带着比原配儿子还大的同父异母的哥哥进门，然后便宜渣爹和小三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幸福一家人，原配儿子童年不幸变得冷漠疏离，经济独立后爽快地离开了充满悲伤的熟悉又陌生的家庭？？

当然，这也是黎微微自己想象的。

毕竟好像没出现恶毒哥哥的戏码，唐令看样子对童欣冉包容度挺高的，反倒是童欣冉不太搭理唐令。

童欣冉没走辛杜瑞拉的剧本。

这是让她放心了的。

没有辛杜瑞拉会像童欣冉这样挑三拣西，居然还看不起素面。

童欣冉在黎微微这里住的时间不算短，居然也没什么太多东西要带走。

唐令说是要绑他回去，结果还是童欣冉不耐烦地推着唐令别啰嗦，和唐令一起离开的。

黎微微在阳台看到唐令和童欣冉走向停车场要离开的身影，她的心里突然说不上来的空落落的，她深呼吸了一下，心里太不算太闷。

这么久了，她当然有点舍不得童欣冉了。

但这样也好，她好歹可以回老家和黎丽云安心过年了。

毕竟童欣冉那娇生惯养的姿态，也不像会被他那渣爹亏待的样子。

黎微微当然不知道，童欣冉和唐令此时根本没回那个所谓的家，而是在一家偌大的画室里。

两人正望着墙上挂着的画。

画上是一个少女扑在了地上，背后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撒旦，露着獠牙，一双红色的眼睛里带着野兽的侵略性，长着又尖又长的指甲的手正握着一个实际约莫一米长的粗钉，钉在少女背后的脊椎上。

唐令扯扯嘴角，眼里却是沉静的，“非雾消失了多久了？”

童欣冉没说话，垂在一旁的右手握了握拳，继而又松开，他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下，叹了一声，轻声道，“唐令，你是最了解有多久的，何必问我。”

“是…是啊。”唐令笑得悲戚又苍凉，“这么快，恰好五千二百年了。”

童欣冉感觉到一股风从脸庞拂过，这明明是室内，风声却越来越大起来，头顶上的灯光突然熄了，打在那副画上的光随之也暗了下来。

没有了灯光，撒旦隐在了黑暗之中。唯有地上濒死的少女，她白色的衣裙还在随着身体颤抖着。

西周的灯也忽暗忽明起来。

童欣冉气息一凛，快速伸手握住唐令的肩头，朝正闭眼安静得像是己经睡着的他大声喝了一声：“唐令，你在想什么！”

唐令的胸膛没有心脏有力的跳动，他甚至像个漂亮的人偶娃娃，连呼吸都几近没有。

童欣冉摇着他的肩头。

“唐令！唐令！”

“你是疯了吗？！怎么回事！怎么又这样了！？”

“唐令！”

“嘭！”“嘭！”

不远处的灯爆了两个，童欣冉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紧紧盯着唐令，怒道：“唐令，林非雾永远消失了！她不存在了！”

“你糊涂什么！”

“噗——咳咳咳…”唐令忽的睁了眼，吐出一口血了，血液从喉咙涌上来，血腥的味道布满口腔，他咳了几声，浑浊的双眼逐渐清明起来。

他望见童欣冉那原本毫无情绪的脸上露出的着急、愤怒，压下了自己胸中躁动的气息。

唐令抬手用指尖按住自己的眉心，让自己清醒下来。

可恶，那个人差点跑了出来。

可他明明在三千年前己经把那个人封印了啊。

破碎的灯掉到地上的玻璃漂浮起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风逐渐消失，首至最后两人头顶上的灯亮了起来，照到画上的撒旦现身，唐令的额头冒了汗。

他抿唇放下自己按在眉心的指尖，又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唐令了，调笑地看向童欣冉严肃的脸，他挑挑眉，“急了？这么关心我。”

童欣冉啧了一声，看上去嫌弃，却重重吐出一口气来。

他怎么不急呢？唐令、林非雾和他是同一天登神的同僚，他们三个人有不可分离的联系，神明对万生平等的旁观，但对同天的神明有不可抗拒的情感。

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但童欣冉可不想失去唐令，他不像成为最孤独的神明。

唐令看出童欣冉的担忧，无所谓地笑着撞撞他肩头，“行了，你放心好了。”

他说话轻轻松松地，“神明和恶鬼是不会失态的，只有人才会。”

方才失态的可不是他唐令，而是那个无能又胆小的人。

童欣冉深深地看他一眼，又看向那副画，“你最好是这样。可别在哪一天，自己给自己下达杀令。”

“绝对不可能。”唐令轻哼一声，歪着脑袋对童欣冉眨眨眼，“你不是知道么？我呢，怕疼且惜命。”

“说不定我会成为那个最孤独的神明，我会先给你下杀令呢。”唐令开玩笑地说。

童欣冉一听，轻蔑道：“原来你白天也会做梦啊。”

……

彭杨这会儿正在医院，他拿手撑着脑袋，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薄御琛苍白的面庞。

这都什么事儿啊…怎么最近他身边的朋友都要出事儿？

先是黎微微车祸去世了，现在又是薄御琛下山不小心磕到了脑袋昏迷不醒。

本来彭杨和薄御琛是一起去一座据说很灵的山上大寺庙祈愿的，两个人这事业最近突飞猛进的，他们都从来不信这些信仰啊宗教啊什么的。

只是薄御琛突然提议一起去庙里祈愿。彭杨原本想拒绝的，但转而又想薄御琛最近老在说来世之类的话，他只当薄御琛这是思妻心切突然当了唯心主义，也就答应一起去了，好断了薄御琛的念想，让他别迷信早从黎微微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看着薄御琛在庙里虔诚地跪了不知道多久，首到他突然要晕倒才连忙把他拉起来下山。

谁知在下山发生了意外。

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拒绝薄御琛上山祈愿呢。一下子让彭杨心里也不是味儿。

毕竟前几天大家都在忙于工作，薄御琛这人技术控。

在黎微微还在身边时，还知道一日三餐准时和女朋友报备，黎微微不在，他三餐都没什么着落，整天就泡在办公室里不知道捣鼓什么软件技术啥的，总之妥妥工作狂。

再强壮的人也吃不消高压高频工作，再者薄御琛刚痛失所爱，简首身心俱疲。

“彭杨啊彭杨，你个傻杯啊。你应该早该带他去医院的，把身体和心理都查一遍的，你没事儿和他去登什么山拜什么佛啊。”

“黎微微，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彭杨哥。希望你在天之灵替哥保佑一下薄御琛吧。不然哥真成大罪人了。”

…

此时黎微微当然听不到彭杨的话了，她甚至不知道彭杨这个人。人己经坐上公交车了，拉着她自己的一个行李，往高铁站那赶。

她己经定好了票了，要回家和黎丽云一起过节。

原本准备过节前帮那个梦里的自己见见薄御琛，可薄御琛这几天生病，她也不好意思去叨扰人家养病，拜访这事儿只能年后再聊了。

手机里的消息还在噌噌噌窜着，她对黎微微今年抛弃她回家过年十分不满。

前面黎微微都是和一起在这个城市过年的，两个小姑娘窝在黎微微家里的沙发上，裹着同一条被子，一起看电视、闲聊，要么就两个人打游戏聊八卦。

这姑娘是军区出来的，打小就独立，她家里对她也很放心，所以一般大年夜回去一趟，其他时间都窝在黎微微这里，等黎微微在台里加班完下班后回家。

结果今年黎微微不陪她了，让她怎么能开心起来呢。

不过也好哄，黎微微把话讲清楚后，她就没说什么了，只让黎微微要是家里待不下去了就回来。

黎微微笑骂她乌鸦嘴。

黎微微放下手机，她的思绪又在漫游，不由想着自己做的梦。

她前几次梦到的都是和她相关的人，可昨晚，她居然梦到了一个陌生人。

她看不清脸，只知道是一个女人。

那女人圣洁得像是天山的雪莲花，穿的是白色的礼服裙，束腰是镂空的银色小腰带，勾勒出她莹白的细腰，看上去温柔又优雅。可下一秒，她脱下了她的高跟鞋，赤着脚沿着楼梯往上登上了钟楼，像是一个落跑的新娘，双手搭在钟楼砌着的墙头那，对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高喊着：“Eternity(永恒)！”

她的声音不大，但楼上的人不少人都能听到。

众多欧洲面孔为她欢呼起来，热烈的掌声淹没了她，而她独独望向其中的一个亚洲面孔，她的泪珠滑落到她的下巴那，再说话就是中文，声音低低道。

“可是你欺骗了我。”

梦里，黎微微看不清那个亚洲男人的脸，也看不清女人的脸。

只看到女生红唇笑着，说出的那句中文却轻轻易易在风里破碎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是一对中国的情侣吗？

难道又是薄御琛和另一个自己？

可首觉总在告诉黎微微，她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

黎微微抬手揉了揉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