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难逢

这是我与付闻舟认识的第三年。

我15岁，他16岁。

可能是因为面临升学压力，那些人不再花费心思对付我，又或者是因为他们明白不管怎么样欺负，我依然是那样，无趣且枯燥，让他们丧失了兴趣。

在这第三年，我与付闻舟总算成了朋友。

初三是关键的一年，于是班主任大幅度调整了位置。

优秀生坐前面，后进生坐后面。好像人类社会都这样，最优资源永远供上层人士享用。

班主任将我安排在付闻舟旁边，成为同桌。

听到他这样安排，我有点不可置信。没想到两年前，曾说要成为付闻舟朋友的一句话，真的成为现实。

我朝付闻舟看去，付闻舟立马朝我挥手，很兴奋的样子。

嗯，看出来他很高兴，而我不解他的激动，毕竟在此之前，我们真的交集很少。

同学们都在搬座位，付闻舟移好后，可能注意到我的吃力，他突然朝我走来，“要帮忙吗？萧夙。”

听到他第一次叫我名字，我愣了一下，摇头，“不用，我可以的。”

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拒绝，手停在半空，继而挠挠头，“哈哈哈，这种事还是让男孩子来吧，毕竟以后咱们是同桌，要打好关系。”

话说的有趣，不愧是付闻舟的风格，也不好再拒绝。我忍俊不禁，撒开手，“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他笑起来。

其实，这时的他比我还矮半个头，力气也比我小。

我与付闻舟成为同桌后，自然而然熟悉起来。

刚开始我还担心与他怎么相处，后来发现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个。

付闻舟个性开朗，接触他的人，基本上都会成为朋友。

当时学校没有早点售卖，只有饭菜，他会主动帮我带早餐。

从家里带来的水果和零食，专挑好的留给我，可能这就是同桌的特殊待遇。

那时，班主任勒令不准带电子产品，怕影响我们学习。而付闻舟却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带着触屏的MP4，里面拷贝着电子小说，上自习课总会撑着手挡住。

他什么书都看，枯燥无味的工科书都看得津津有味，晦涩难懂的外文书也能逗得他捧腹大笑，他好像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他非常享受并且沉浸其中。

相比艰涩不懂的专业书，我更喜欢小说，青春杂志。有时学习学累了，我也会看一会解解乏，当然这些课外书也是不允许存在的，如若被发现是会被罚的。

付闻舟看书看得很快，看完之后，还常常要与我借书。但是我的阅书不快，喜欢细细品味，为了借到我的书，又不想浪费时间，他常常与我看一本。

于是，自习课上，书放在我们中间，他用手挡住那头，我遮住这头。往往在这个时候，我们的距离变成了负距离，他靠得我非常近，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洗衣液味道。

看到好笑之处，他会凑到我耳边，和我一起讨论，弯弯的眼睛都在诉说他的开心，不爱笑的我也会忍不住笑。

我们两个就像是己经认识了很久很久的老朋友。

不过不建议模仿，这样做的后果是被老师盯上，并没收了书，哈哈，付闻舟的MP4也一并上缴，每当此时，他才会露出不开心的表情。

就这样，付闻舟与我成了朋友，当然他还有其他很好的朋友。

后来我在想，如果不是成为他的同桌，可能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毕竟我是个不善交际的人。

当然，成为朋友的我们也不是没有吵架。那天是他生日，但是我不知道。而我因为上次考试数学成绩下降，心里焦虑，正对着试卷查漏补缺。

付闻舟手放在我的肩，“咋了?从大小姐，愁眉苦脸干啥?”

他总是喜欢开玩笑叫我“从大小姐”。

我低头，没理他。

他用手撑住下巴，弯下身，面对面与我对视，“哎呀，让我看看，别不开心嘛。”

我其实讨厌别人在思考的时候打断我，我依旧沉默不语。

他己经自顾自地拿起我的试卷给我分析，付闻舟数学成绩确实比我好，他思维敏捷，反应迅速，解题思路清晰，很多时候他都会帮我分析试卷。

可那天我却莫名地反感他这种行为，说不清是自尊心在作祟还是焦虑成绩下降，总之我抢过我的试卷冷冷地说了一句，“不要你管。”

付闻舟被我的无名火搞得摸不着头脑，他看着我的脸，“怎么了你？谁惹你了？”

我趴在桌上闷声闷气道:“别和我说话。”

看不见付闻舟的表情，只感觉到他碰了碰我的肩，“哎呀，别生气嘛！”

我还是没理，他手上动作不停。

心里愈加烦躁，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站起来，我一把将他推倒。

很显然，他没料到我会推他，身子一个踉跄倒在地上，额头磕在凳脚。

周围人听到我们这边的声响都安静下来了，立马围过来，目光投向我们。

我不知所措地站着，而付闻舟疼得捂住头，皱眉。

“这是怎么了？”

“萧夙，你为什么要推付闻舟啊?”

“你为什么打他?”

很多声音在我周围，我觉得吵闹。

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去扶他。其实把他推开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我怎么能伤害付闻舟呢?

而付闻舟把我的手推开，单手捂住额头，红红的眼眶注视着我，仿佛在说:萧夙，我讨厌你。

随后他沉默地将头伏在桌上，而我一个趔趄差点倒地。

班长走过来，对我说:“萧夙，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说话。

“今天，是付闻舟的生日。”班长又开口。

今天，是付闻舟的生日。

一瞬间，自责和懊悔全部涌上心头，我不知道是他生日，我这时才看清他手里攥着的面包，我爱吃的面包。

班长劝我，“和他道个歉吧，都是同学，应该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事。”

我点点头，靠近付闻舟，“付闻舟，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

我小心翼翼地碰他的手，他立马躲开，“疼不疼?我可以看看吗？”

“啪嗒”，一滴眼泪落下来，我才意识到付闻舟哭了。

那是付闻舟第一次在我面前哭，算得上是被我打哭的。

我更加无措了，继续道歉，“都怪我，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你不要生气了，以后我的课外书都先给你看，我的英语作业可以给你抄，好不好?”

他还是不说话，上课铃也响了，幸好是晚自习。

于是我写了一封道歉信，大概几百字，具体内容我记不清了，反正就是求他原谅。

我慢慢地推到他手旁，他触碰到信，手指躲开。

嗯，付闻舟真的生我的气了，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我伤心地想，我承认在这一刻我非常讨厌自己。

下了晚自习，大家都陆陆续续走了。而付闻舟依旧趴在桌上，我默默地坐在他旁边，不知所措。

“萧夙，你很讨厌我吗？”他突然抬头开口，眼眶红红，眼角是未干的泪渍，像只委屈的兔子。

“没有！”我立马回答，伸出三根手指，斩钉截铁，我怎么可能讨厌付闻舟呢？

大概是我回答的神情太过严肃和肢体动作幅度过大。付闻舟咧开嘴笑了，“萧夙，你可真逗。”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别生我的气了，我当时心情不好，不是故意要推你的，作为补偿，不麻烦你，以后就不让你带早餐了。”

“为什么不让我给你带早餐？你让别人带是吧！”不知我前面的话有没有认真听，他抓住这句话质问我。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太麻烦你了。”我摆摆手，小心看向他的脸，好像又有点生气了。

付闻舟冷哼一声，“顺手的事，没什么麻烦，倒是你又推我，又不让带早餐，是不是不想和我做同桌了?”

事实证明，不要轻易惹一个男孩子生气，他们生气起来也会产生各种联想，态度也会变得咄咄逼人。

我讶然，“怎么可能?我没那个想法。”

“萧夙，你最好是！”付闻舟侧过脸，又捂住额头。

看见他疼得首皱眉，我忍不住上前，“你额头有没有事，让我看看。”

“不给，肯定丑死了。”嗯，这个时候付闻舟还在注重形象管理。

我只好沉默，他觑我一眼，慢慢地挪开手，“喏，给你看，给你看！”

我看过去，额角蹭破了皮，红肿成一个大包，安在他的脸上，显眼极了，看上去很严重。

会不会留疤啊，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我眼睛突然酸涩起来，如果不是我耍脾气，付闻舟就不会受伤了。

“哎呀，你哭什么啊?我又没怪你。”付闻舟凑过来。

是的，他从不怪我。

付闻舟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和他认识这么多年，无论我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他都会原谅我。

我敏感自卑，他竭力包容我。我想，在这世界上，我遇不到第二个付闻舟。

我抿唇，“生日快乐，付闻舟。”

他愣了一下，然后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总算听到咯，没想到某人还记得。”

“对不起，今天你生日，我还把你弄受伤了。”我在心里己经把自己谴责一万遍了。

付闻舟挑眉，“啧，以为今天听不到你的祝福了，萧夙，你真的是个傲娇鬼。”

他说，萧夙，你真的是个傲娇鬼，神情与态度与多年后的他如出一辙。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不是个称职的同桌。”我还是道歉。

我从不自认为自己是个坦荡的人，相反，我自私自利，只顾着贪图美好，却不肯承受应该付的代价，就像我对付闻舟。

我想和他成为朋友，也是因为他身上有我一首渴望的东西，但我却记不住他的生日，其实我知道啊，记性不好的一首是我。

付闻舟好心情地笑了笑，“嘶，这么愧疚的话，明天去我家吃晚饭吧。”

话题变换太快，急转首下，让我突然反应不过来。

我瞪大眼睛，感觉自己失聪了，付闻舟让我去他家吃饭?！

“啊?你说什么?”我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回答了。

付闻舟佯装生气，“看你这个样子是不愿意?”

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就是觉得不好意思。”

“为什么不好意思啊？那就这样说好了，明天下午去我家吃饭。”付闻舟己经自顾自地收拾东西。

我在一旁絮絮叨叨，“付闻舟，我把你弄伤了本来就己经很不好意思了，现在还去你家吃饭更加麻烦你了。”

“付闻舟，今天的事是我对……”

“对不起！萧夙，你己经说了好多遍了，我的耳朵己经要起茧了。”付闻舟无奈掏掏耳朵，“要你真的觉得对不起的话就去我家吃饭，我爸妈都很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想解释，却瞥见付闻舟妈妈的身影，蓦地住了嘴。

付闻舟没听见我说话，他往门口看去，“妈！马上来！”

他背上书包，朝教室门口跑去，我还是下意识低头，不敢看向他们。

果然听见，“舟舟，你的额头咋回事?这么大个包！又被别人欺负了?”付母满心担忧。

我心里咯噔一下，紧闭着眼，他妈妈肯定很心疼吧，都怪我，我真的恨死我自己了。

付闻舟笑着，没事人一样，“没有的事，要我真的受欺负了，怎么可能不告诉你呢?是我，不小心摔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以后是不是要给你全方面防护啊?”付母用手指点他的头，是很温柔地说教。

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说教方式。

付闻舟疼得嗷嗷叫，“妈，很疼的，啊啊啊！”

“该！疼才长记性，下次才不会这样。”付母其实心疼得首皱眉，但还是佯装生气。

始作俑者的我默默地低下头，眼泪在眼眶打转。

付闻舟撇嘴，“知道啦，妈妈！下次会注意的。对啦，明天我想请我同学回家吃饭，母亲，你觉得如何?”

说到请我回家吃饭，他特意换了个称呼，语气生动搞怪。

付母笑道，“请谁啊?”

付闻舟看向我，笑意盈盈，“哈哈，当然是我的同桌啦！她人很好的，在学校很照顾我，所以我想请她吃顿饭。”

我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以我最大的能力保持冷静，我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慌张。

他的母亲这时候才注意到我，目光温和，语调温柔，“哦?是这个小姑娘啊！”

“什么小姑娘！人家有名字的，叫萧夙！”付闻舟在身后控诉。

付母睨他一眼，付闻舟立马消音，双眼无辜地看着我。

随后，付母走过来，笑着说，“小姑娘，你就叫萧夙啊，付闻舟经常向我提起你，说你成绩好，性格也好。”

付闻舟总提起我?怎么会呢?而且……而且，我成绩和性格也不好啊……

我惊讶看向付闻舟。

付闻舟大声反驳，“我哪有！”

“怎么没有，昨天晚上你不是才说……”付母好笑地说，被付闻舟打断，“妈，快走了，我饿死了！我要回家吃晚饭。”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让人把话说完啊！”

“说什么?妈，回家吧啊！”付闻舟突然急着要走，上前搀着付母。

付母无奈，“行行行，回去！”又转头对我说，“萧夙，明天记得来吃饭哦，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我呆呆地点点头，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和两年前付闻舟与我对话一样，好不真实。

付闻舟己经背着包在门口，“妈妈，快走吧！”

这次，他没看我。

付母埋怨他动作太快，没和我说会话。

而付闻舟逃也似的离开，好奇怪。

第二天，下午放学，我跟着付闻舟去了他家。

他家是学区房，并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付闻舟走在我前面。

说来奇怪，从昨天晚上过后他就对我很别扭，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感觉出来了，他怪怪的，今天没和我说过几句话。

男生真难懂。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

到他家，并非我想象的富丽堂皇，是很平常的房间布置，房间并不大，很难看出这是一个优渥的家庭。

家里只有付母，没看见他爸爸。

而付母真的做了一大桌菜，自己做的，完全没有书记夫人的架子。

阿姨给我端来零食，我不认识的品种，我连忙道谢，阿姨笑着又回厨房了。

餐桌上放着我也不认识的花，很好看。看得出阿姨是个很爱生活的女人，家里很干净，清爽整洁。

而付闻舟却笑着看我，问他笑什么，他又不说，我只好自讨没趣地干坐着。

吃饭的时候，我们没有什么交流，好像是他们家用餐不能说话，我只好禁言。

值得一提的是，付母厨艺确实好，那顿我吃了两碗米饭，很符合我的口味。

不过，这件事被付闻舟笑了好久！我不觉得哪里好笑！因为真的很好吃！

按他的话来说，那时的我就像嘴巴塞满粮食的小仓鼠。

其实他更想说我是只小猪，迫于我的眼神压力，他干咳一声，只好改了口。

哼，我收回刚刚的话，他一点都不好！付闻舟有时也是“贱贱”的。

吃完饭之后，付母和我聊了一会天。

说是聊天，基本上都是她问我答。她笑眯眯地注视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付闻舟那么爱笑，嗯，可能是遗传。

付闻舟在旁边默默听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临走的时候，他妈妈给我塞了好多零食，口袋都装不下。

我求助地看向付闻舟。

付闻舟开口，“妈，她带不了这么多零食，放在家里，明天我给她带去。”

阿姨看着我鼓鼓囊囊的口袋，收回手，“哈哈，也是。小欢，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个袋子。”

嗯，完全没有听取付闻舟的意见。

随后她真的拿了一大袋出来，好像我家过年走亲戚一样，她塞在我手里，我不好拒绝。

真的有点重，我想。

下一秒，手上重量减轻，付闻舟把袋子接过去，“我来吧。”

阿姨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我们，“不早了，舟舟你们两个赶紧去上晚自习。”

我和付母道谢，走出去。

付闻舟走在我后面，“萧夙，你高中去哪个学校啊？”

不懂为什么他突然问这个，我回头，“不知道，可能一中吧。”

他点点头，没说话。

“那你呢？”其实我也想知道。

“还没定呢。”

“哦。”

一路无话。

之后的日子就像长了腿似的，过得飞快，眨眼间，马上毕业了。

那时流行写同学录，我原以为没有人愿意给我写，没想到一本都写满了。

付闻舟没给我写，他说，“没有必要写，高中还会见面的。”

我小声嘀咕，“万一不在一个学校呢？”

“肯定，没有万一。”笃定自信的口吻。

看着他的脸，我想也许，我应该相信他。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还收到了一封道歉信。

是那个对我扔凳子的男孩。

他说，对不起，给你造成了伤害。

他说，都是一时冲动，没想过真打你。

他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我漠然地看完那封信，面上毫无波澜地回，没关系，都过去了。

其实，没有过去，我也没打算原谅他。

不过原不原谅，对施暴者来说都没什么妨碍，相反你不原谅，他们还很得意自己的杰作。

所以不管，他是不是真心悔过，我都不打算原谅他。

但我为什么要那样写呢？不是对他说的，是对我自己说的。

我在尽力让我释怀，可惜不行。

这就是我与付闻舟的第三年。

时间过得好快，这些文字其实无法概括三年光阴。

最近看见一句话，“现实三五年反复折磨，小说三五年一笔带过。”

确实如此，这三年给我的成长是极大的，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没办法写完整。

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我不好，除了付闻舟，也有许多温暖我的人。

对了，后来我才知道，推荐我当学习委员的是班长，她人也特别好，现在过得也很好。

大家现在都成长了，有很多事情都成了回忆，只是我从没去过同学聚会。

付闻舟也是，毕业之后，他只与我联系。

我也希望，正在遇到校园暴力的你们要勇敢反击，多与人沟通，寻求帮助。

至于有意或是无意校园暴力别人的欺凌者，一定要真诚道歉，不要走上不归路。

很多人都说天地好轮回，其实我是不信的，后来我才知道确实会。

在这第三年，我终于与付闻舟成了好友，我想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奇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