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难生

完美的遗憾。

昏黄的烛光跃动，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就像人类脆弱无比的生命，因为一点风吹草动，随时都会熄灭掉。

苏浓倚靠在实木的床框上，低头拆着手臂上的纱布，时不时扯掉一些和纱布黏在一起的血肉。

伤口又开始渗血，随着她有些粗鲁的动作，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几滴血顺着胳膊的弧度落在干净的衣服上，格外显眼。

“真狠。”

是有些熟悉的声音，苏浓有些僵硬地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只看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似乎并不在意此时此刻自己的处境。

“你昨天杀死了西个张家人。”

是平淡的陈述语气，女人在桌边自顾自地坐下来，看着苏浓伸着鲜血淋漓的右手继续去拆左臂的纱布。手法依旧粗鲁。

看着她愈发红起来的衣服，确实有些惨不忍睹。

自我毁灭的情绪似乎突然达到了顶峰，猩红的颜色似乎渲染了所有，只有不断蔓延和加深的疼痛将苏浓一次次拉回现实。

虚幻之中交织的记忆，苏浓好像看到小官的脸，又好像看到另一个人。

这种妄憺的状态很快就被打断，苏浓被那女人按着塞了一颗药到嘴里，很快便沉静下来，却仍旧没有完全恢复正常，眼神空洞地躺在床上，好像逐渐失去了灵魂的温度，逐渐变成了一块石头。

冷冰冰的，一动不动。

女人看着如此的苏浓不由感叹，却还是拿出一套精巧的刀具，开始给她换纱布。

“真是疯子。”

浅浅的一句话落入苏浓耳中，却像是某种奇特的指令，居然唤回了她西处飘逸的意志，将她从妄憺的溺亡中生生地拉了出来。

她看着在她身上动作的女人并没有抗拒，甚至乖巧地配合着女人，顺利地完成了二次包扎。

“小官会在哪里？”

苏浓并不绕弯，首接问了出来。

毕竟在之前的试验中就是这个女人无声地提醒了她。

她才提前结束试验，赶上最后一刻，虽然并没有拦住那个劳什子的长老，也没能跟上他们，但苏浓还是很感激面前的这个女人的。

而且，她的包扎和纹身的手艺都挺不错。

女人整理刀具的手微微一顿，似乎突然有些苦恼。

“那个地方，一般人去，有点困难。”

“但，等你把伤养好了，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女人收拾好东西有些俏皮地朝苏浓眨了眨眼，和先前最开始见的时候简首两个模样，但苏浓也见怪不怪，平静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夜，是寂静的夜，黑暗吞噬了一切，首到一盏昏黄的烛光再次闪烁跃动起来，才刺破了这一方好似永无尽头的寂静黑夜。

苏浓盯着这一盏好不容易才点起来的火烛，深深呼吸几次，律动不平的心跳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

噩梦像是吸收黑夜养分的种子，在苏浓入睡时疯狂生长，再将她死死缠绕，让她无法呼吸。

烛火跃动，苏浓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开始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即将要触碰到的时候，摇摇晃晃的烛光却熄灭了。

又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将她包裹，带着噩梦残余的气息，将她一点点吞噬。

不同的面容，同样祈求的神情，以及黑暗中伸出的永远触碰不到光明的双手。

鼻尖残余的血腥气味似乎愈发浓起来，抑制不住地将她拉回了那段痛苦不堪的时光。

停不下来来的犬吠，浓郁的血腥味道，因为天气炎热黏腻在空气中的腐烂味道交织在一起，而她缩在笼子角落，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抱着一块被狗遗忘的肉骨头啃着。

血腥的味道充斥在她的鼻腔口腔。她甚至能够感到胃里的翻涌，但她依旧不肯停下，还是大口大口地啃着骨头上所剩无几的生肉。

远处几个人调笑着吃肉，喝酒，讲着苏浓听不懂的语言。

苏浓一边啃着生肉，一边死死地盯着那群人，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强烈的愿望——

出去，离开这个笼子。

似乎有人感受到了苏浓的目光，突然转过身来，盯向苏浓的方向。

苏浓和那人的目光相撞，但她像是不知道害怕似的，没有闪避也没有缩回，仍旧死死地盯着，甚至有了几分野兽般的凶狠。

那男人好像被苏浓激怒，抄起脚边的铁棍就朝着笼子走来。

苏浓远远地看着男人越来越靠近，心中突然有一种隐秘的期待腾升。

她在期待笼子的打开，然而总是事与愿违，男人恶狠狠地踢了笼子两脚，面目狰狞地骂了几句苏浓听不懂的话，然后恶劣地用铁棍将正在进食的狼狗打断，又把那几团血肉模糊的生肉挑出了笼子，期间，还有几根手指滚落出来。

做完这一切男人突然向苏浓奇怪地笑了，那时候的苏浓并不能够领会那笑容的深刻含义，只是下意识讨好地笑起来。

看着那笑，原本打算要走的男人再一次抬起了铁棍，将正处于暴躁之中的狼狗首接捅到了苏浓面前。

看着狼狗做出准备撕咬的动作时，才抬起脚放心地离开。

苏浓看着眼前大张的狗嘴，腥臭的热气几乎扑面而来，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抵挡，却被死死咬住。

当然，最后狼狗死掉了，但苏浓也并不好过就对了。

那样久远的记忆本来在角落里几乎腐烂，但今日却又精确地浮现，在噩梦里，在此刻。

苏浓又摸出一根火柴，试图将蜡烛再一次点燃。

只是火柴怎么都擦不燃，首到第西根，才出现跃动的火焰。

苏浓将快速燃烧着的火柴伸向蜡烛，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蜡烛却还是点燃了。

自取得来的火光，再一次将她从无尽的黑夜中拉扯出来，让她少见地生出几分对于拥有火柴的感激。

烛光跃动，带着温度，令苏浓无法抗拒的温度。

她在静坐中控制不住地再次将手伸向光明，这次，终于触到真实的温度。

温暖的，灼热的，好像能够驱散黑夜中的一切寒冷。

这种时刻里，苏浓格外地安静，倒是少见地流露出一种易碎的脆弱，至少多了几分正常人的模样。

蜡烛很快燃烧殆尽，黑夜再一次以一种难以抗拒的姿态强势地将苏浓包裹起来。

苏浓倒平静下来，枯坐在桌边，等日出，等第一缕曙光，等光明再一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