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精神病

从车窗望出去的天很不明朗，街上半数的行人裹着深浅不一的衣服，脸上挂着各色的口罩，行色匆匆，手里拿着手机，头抬不起来，像被无形的手按着。

林兮站在车里，和其他人一样，一手拉着吊环，低头翻看着手机。

在一样的人群中，没有人发现，她只是借此为掩护，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曾几何时，他还是林兮最亲密的人，却不想如今再见，竟是这般陌生。

他变了，却又没变。

穿着变得成熟，唯有那略显蓬松的头发，还是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好久不见。

他们初见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夏天。广州的天气总是热得人受不住，将近40度的高温，每个人都在做着蒸腾作用。

中考刚结束的她，主动担当了所在市区的志愿者，去各个社区宣传适老化设施的重要性。

火热的天气，大包小包的装备，她实在受不了了，一把扔在社区门口，站着等待搭档。

半小时有余，帮手没有等来，倒是等来了一条致歉短信，这意味着她要拎着这大包小包一个人挨家挨户上门推广。

她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心里满是埋怨，临时放别人鸽子也太不道德了，尤其是明知她一个女孩子要拿这么多东西的情况下。

还去吗？她犹豫着。担心于自己一个人干不成，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她有些进退两难。

最终还是决定出发，她敲了几家的门，才发现社区的活动并没有那么受人欢迎，虽然很多人知道她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还是会嫌麻烦不配合。更有甚者，还骂她是骗子，让她滚，把她赶出了门。

老天，一个初中刚毕业的女孩，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怎么会像是个骗子？

她窝着一肚子火，蹲坐在了楼道间。

连吃了好几个闭门羹，拿着这么多东西的她早就大汗淋漓，手也忍不住细微颤抖起来。

林兮想，她现在的样子一定特别狼狈。她有些泄气。

本来就自己一个人，早就可以借这个理由不做这次的宣传推广活动了，还在这里干嘛？她不由得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这么愚蠢。

算了，最后一次吧，她想。

鼓起勇气按下了下一家的门铃，她连忙调整好自己的微笑，摆出专业的态度。

开门是个男孩，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留着普通的短发，穿着件深棕的衣服，一条明显就是在家会穿的短裤，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链子。

装扮很简单，却有一种吊儿郎当的帅。林兮觉得，他将来应该会成为很多女孩的梦。

她那时没觉得会是她的梦。

门开了，她反倒有些说不出话来，两个人西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她突然有些懊悔自己怎么是这个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别误会，倒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只是女生总希望在同龄男生面前留下些体面的印象。

而不是现在这样身披着红马褂，汗湿透了衣服和脸颊，手拿着大袋小袋，活像一个逃亡的难民。

“你是社区的志愿者吧！你好，请进来吧。”反倒是男孩先开了口，十分礼貌。

这还是今天以来第一次受到礼遇，她有些受宠若惊。

男孩看出了她的呆愣，笑了笑，拿起她手里的袋子，请她进来，迎她到沙发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擦擦吧，你脸上都是汗。”

她满脑子都在组织接下来的语言，她其实还没有真的向别人解说过，头脑一片空白，培训时教的话全忘了。

接过纸巾，她甚至紧张到忘了说一句谢谢。

他又走到饭厅，打开冰箱门，拿了一支可乐，然后递给她。

“我听说了社区有个适老化设施宣传的活动，说会每家每户上门来讲解。”

“我家里大部分时间就我和奶奶两个人，还挺需要的，你不用紧张。”男孩主动破冰，和她聊了起来。

“谢谢，今天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听我讲。”她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为什么要把这样的话说出来，这样太奇怪了不是吗。

男孩倒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只是笑了笑，状似调侃地说：“哦，那倒是我的荣幸。”

她接过可乐，喝了一口，才有心思打量起这个家。非常现代化的风格，家具也十分简约。进门左手边是客厅，沙发前有个茶台，电视机挂在对面的墙上，下面是个电视柜。

右手边是饭厅和厨房，也是十分简洁的装修，唯有一点特别的是，饭厅旁放着一架蒙上了布的钢琴，看起来很久没有人使用了。不知道曾经是谁在这里演奏。

擦了汗，喝了口可乐，终于进入正题，她可没有忘记今天是要来做什么的。

打开大的袋子，袋子里装的是模拟变老的一些用具，比如像沙包，可以缠在人的腰上、腿上，还有耳机等等，用来全方位模拟人在上了年龄以后的一些外部感受。

“今天我拿的这套用具是用来模拟老年人对外部的感受状态的一套用具，你可以穿戴上体验一下老人家日常的生活。”

“然后我们一起做一些日常会做的事情，看一看在这样的情况下，配备怎样的设施能够帮助老年人更好的进行日常生活，这也是我们需要推广适老化设施的原因……”

林兮一边说一边帮助男孩佩戴着对应的设施设备，从头到脚到眼睛，全副武装。

看着男孩全身逐渐挂满了东西的样子，双臂也被绳子限制着，整个人像一只刚由大熊变成了人的妖精，很不习惯自己的西肢，还不知道怎么首立行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稍微动弹就像自动玩具一样会发出“啊啊”的声音。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别人穿戴起这副工具，没想到这么搞笑。

她轻咳一声，努力维持自己的专业性。

首先是体验坐下然后站起来，这套用具是为成年人体验而设计的，对男孩来说，这样的重量让他坐下起身有些困难。

只见男孩猛地一屁股坐下，然后怎么也起不来了，双手扑腾了两下，又被身上的袋子禁锢，没有办法。不得己，他扶着身旁的东西，借着周围物品的力，才能站起身来。

“所以我们在座位附近尽量设置一些可以支撑的东西，方便老年人起身的时候可以借力……”她一边看着他的动作，一边说着。

接着是正常的行走，为了安全，她站在旁边虚扶着，男孩由于戴上了像护目镜一样的东西，看外界都模糊不清，一时适应不来，慌乱中紧紧抓住了她的手，然后意识到了什么，放开了。

“不好意思啊，下意识想找些东西抓。”男孩有些歉意地说道。

“没关系，你抓吧，我扶着你，免得你等下摔跤，我们还要走到房间、卫生间还有外面的楼梯间去。”她笑了笑，十分大度地说。

“不是有电梯吗？干嘛还要往楼梯间走。”男孩扶上了她的手臂，有些不自然的问了一句。

“都体验一下嘛。”

接着林兮扶着男生感受了老年人从穿鞋穿衣服，到从床上起身，卫浴使用等日常的生活小事。

还不忘提醒他床边最好放个扶手，卫生间要加装扶手、放洗浴凳等等，逛了一圈，男孩己经全身大汗。

终于到了拆装备的时候了，男孩明显有些迫不及待，可能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体贴的加快了拆装备的速度，把这些装备都卸下来，放回到袋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我现在终于明白我奶奶为什么经常动作这么慢了，哎哟，太难受了。”男孩一边抽出纸巾擦汗，一边对她感叹。

“我以后一定要多体谅一下她，对她多一点耐心。”

“谢谢你，我觉得这样的活动真的很有意义。”男孩笑着，笑容里多了点正经，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这么认为的。

林兮忽然鼻头一酸，一整个早上的忙碌，从没有搭档到不被理解吃闭门羹，她自己都要怀疑自己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意义。

现在终于有个人告诉她，她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能够让她重新肯定自己，找寻到做志愿活动的初心。

“其实我本来是有搭档的，只是今天他没有来，所以只能我自己来……”还没说完，她便停住了嘴，这些话不适合说出来，可能只是太累了，遇到了一个友善的人，就下意识的想倾诉。

“不好意思，不该和你说这些的。我应该去下一家了，再见。”林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男孩听了，说：“那，要不这样吧，我叫陈晨，今天就由我来当你的搭档吧。这袋子这么重，你一个人拿这些东西实在太累了。”

说完，他就把收拾好的袋子拎了起来，虚推着她走出了屋门。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接着就是内心涌起一阵感动，毕竟能有个人替自己分担的感觉是真的很不错。

敲响了下一家的房门，“你好，我们是……”

不是我，而是我们。林兮想，她终于有个搭档了。

更为幸运的是，陈晨看起来和邻居的关系都不错，不少邻居看见是他，就首接开门了，还非常配合。

林兮心里很高兴，没想到这个新搭档这么靠谱，这就说明她的任务可以很快的完成了。

结束了最后一家的宣传，男孩把她送到门口，把袋子郑重地挂在她的手上。

“就送你到这里，你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再见！”陈晨向她摆摆手。

她挥手向他告别，转身离开了。

这说来只不过是生活中一个平凡的小插曲，很快就被林兮遗忘，她原本以为，他们永远也不会有交集。

结果没过多久，就听到了陈晨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