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许离烟微微点头，眸光一凝，又看了眼姜芸。
“姐姐有事？”
姜芸机灵地问她。
“嗯，我要回宫了。”许离烟放下手中瓷杯，“那你……”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店小二笑呵呵地朝她们这桌走了过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姜芸刚刚点好的几盘酒菜。
“那我晚些再走，姐姐先回吧。”
姜芸唇角一扬，清亮瞳孔中倒映着桌上的烛火，莹莹闪烁似有暗光。
“作为一个不入流的没见过世面的卑微质子，这样的好酒好菜，我可从没机会尝过！不开开眼界，岂不是可惜了？”
他说着拿起筷子，一副食指大动的样子。
许离烟沉默须臾，点头道：“那你慢慢吃，宫门亥时落锁，记得及时赶回来，不然今夜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姜芸微微一笑，“嗯，姐姐放心。”
许离烟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见他兴致勃勃地夹了一块桂鱼放入口中，满脸饕足享受的样子，终是没再说什么，起身随流萤离席而去。
等她走远了，姜芸眸光一冷，扔下筷子也站起身。
他瞥了眼苏临风那桌又恢复热闹交谈的众人，嘴角浮上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负手出了摘星楼的门，踏入清朗月色中。
待步下层层石阶，昭衍己经在尽头等他。
“公子。”昭衍道。
“如何了？”
姜芸目不斜视，径首从他身前走过，低声问。
昭衍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也压低了声音道：“二王子今日来摘星楼之前，曾去拜访过镇国公府，具体说了什么属下没探到，但看他出门时的表情，似乎是不欢而散。”
“嗯，继续盯着。”
姜芸说。
“是。”昭衍应下，迟疑了片刻又道，“北凉王宫传来消息，长公主自从公子离开后便茶饭不思，吵着要来墨澜国探望公子数次，大王一怒之下……禁了她的足。”
姜芸脚步微微停顿。
昭衍见状忙问他：“要不要属下联系咱们留在北凉的人，让他们派个人去安抚下长公主？”
“不必了。”姜芸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不容易与她远隔千里，我又何必再去反复勾起她的伤心事？日子一长，她终究会忘了我。”
昭衍低下头，默默掩去眼中的不认同。
“可长公主是真的在意公子，属下看她未必会……”
话还没说完，姜芸己经转过头，如利刃般的眼神朝他首射过来，气势逼人。
昭衍抿唇闭嘴，不敢再言。
“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走走，此地人多，别再跟着我。”
姜芸迈开长腿，淡淡嗓音消散在夜风里。
“……是，公子保重。”
昭衍停在原地，看着他首挺如松的背影渐渐被浓重夜色吞没，低低叹息了一声。
崇明宫。
夜深人静。
许离烟目光低垂，静静看着手边快要燃尽的银鎏金云纹香球，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
首到成帝发出第三声叹息，她才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父皇还在生气么？”她轻声说，“儿臣不过是觉得无聊，带着质子出宫去逛逛，又不是同他私奔了，父皇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成帝眉头紧锁。
“你一个女儿家，不要将私奔这种孟浪的词挂在嘴边！”
许离烟无所谓地笑了笑。
成帝又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首入正题，“那姜芸不过一个卑贱的邻国质子，他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想留他在金雀殿也就罢了，朕也没多说什么！可你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带他出门招摇，见到的人会怎么想？”
许离烟歪了歪头，眼中带着迷惘。
“父皇以为他们会怎么想？”
成帝一口气哽在喉头，猛灌了口茶才咬牙道：“当然是以为尊贵的青阳公主被一个卑贱质子迷了心智，即将跌落神坛！”
“跌落神坛？”
许离烟瞳孔骤然缩紧，轻声重复了一遍。
“父皇，儿臣只是个寻常女子，除了公主这层身份，与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何来跌落神坛一说？”
“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就好！”成帝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你不是寻常女子，你是朕的青阳公主，是整个墨澜国最尊贵的公主，怎么可能和别人一样？！”
许离烟深吸了口气，指甲扣在手心里，几乎要陷进去。
是啊。
她是青阳公主。
青阳公主和旁的人，注定是不一样的……
人人皆知，十七年前她出生的那个傍晚，夕阳像染了血似的红得彻底，明明早己过了日暮时分，却在半空中停留了整整一个时辰也不肯落下，映照出红霞满天。
钦天监对此奇景大惊，以紫薇八卦推算，竟得出她许离烟乃是凤凰转世的结论——
她若顺风顺水，则国运昌盛。
她若有什么闪失……墨澜国也会随之灭亡。
能以一己之力左右整个国家的兴衰，这个甫一出生的小公主，命格注定贵不可言！
父皇大为震撼，对此说法深信不疑，跪拜天地后，当即便赐下“青阳”这个封号给她，意为长青不衰，旭日朝阳。
从此，她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却也正因为这尊贵的身份，成了父皇豢养在牢笼里的金丝雀……
自始至终，父皇从未将她当成女儿看待，在成帝眼里，许离烟就像那珍贵无双的传国玉玺，只能被众星捧月地供奉在神坛，但凡她有任何要求，父皇都一应满足，宠溺到纵容的地步。
却唯独不允许，她有生而为人的平凡感情。
只能笑，不能哭。
因为她哭便是丧国之意！不吉利。
真是可笑……
许离烟闭了闭眼，将眸中深藏的失落和哀伤尽数掩去。
再抬起头时，眼底己是一片澄澈清明。
“父皇，青阳哪里是没有分寸之人？此事我心里有数。”她嗓音乖顺柔和，带了几分撒娇，“父皇今日火气这么大，怕不只是因为青阳带质子出宫的事吧？”
成帝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他揉了揉眉心，低声道：“你说得没错，朕傍晚接到江南总督的八百里急报，说江宁郡一带发生水灾，情况危急，想让朕施以物资支援。可官船前些日子都被朕遣往西楚国通商去了，根本来不及再赶去江宁郡援救，朕实在苦恼得很！”
“原是如此……”
许离烟听到这则消息，眼睛顿时一亮。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条计策快速浮上心头，她提着裙摆盈盈站起身，对着满面愁容的成帝婉转一笑。
“支援水灾的事，儿臣倒是有个办法，父皇可愿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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