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不曾入梦来

“很多时候，死并不可怕。这世上的死法千千万万，上吊、服毒、割腕、跳湖......只要你狠下心来咬咬牙，很快便能结束一切。”

“而对于我们这种人，比死更难的是活着，哪怕是活得像条狗，只要胸膛还在继续跳动，就有绝地逢生的希望。”

萧景衍目光灼灼，也不知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嘶——”肩膀上一阵剧痛袭来，思绪也随之回转。

我睁开双眼，萧景衍记忆里清瘦稚嫩的面庞逐渐被眼前这张成熟俊朗的脸所取代。

萧景衍一口咬上我的肩膀，双腿跪坐在我身上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母后，要专心。”

我看向他，唇角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伸手揽过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

欢爱过去，一室旖旎，我躺在床上不住的喘着粗气，许是刚刚的动作太大，如今就连空气中都交杂着一股我身上敷着的脂粉香气。

汗水腻腻的粘在身上，很是不舒服，我扯了扯萧景衍的胳膊，轻轻对他说了声，“去净房。”

萧景衍看向我，脸上的情欲逐渐消散，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副清冷孤傲的模样。

他将外袍胡乱的套在身上，将我抱到净房简单擦洗了一下后，又将我放回到了床上。

我将头枕在他的臂弯里，用手指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打转。

萧景衍虽然看起来瘦弱，但胸膛上的肌肉摸上去却很是紧实，我看着萧景衍一脸餍足的模样，斟酌着开口说道，“今日之事实在是让人后怕，若不是萧恒自己说漏了嘴，我竟不知他何时写下了一道命我给他殉葬的遗诏......”

“还好被你找了出来，不然我往后的日子岂不都要提心吊胆的。”

萧景衍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细细把玩，一面说道，“是我的疏忽，他大概早就拟下了这道遗诏，那时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不多，这才一首没有发觉。”

“既然萧恒己经将手上的权力全部移交给了你，那何不送他早入归西，省得让他这样不死不活的瘫在床上，平白让人担惊受怕？”我问道。

萧恒闻言拍了拍我的手以示安慰，“萧恒活着还有用处，娇娇不要心急，他欠咱们的，总归要一笔笔的给他算清楚。”

提到萧恒，他周遭的气息蓦然变得冷厉，“听赵全福说你今天将他的嗓子毒哑了，这样也好，省得他口无遮拦，平白让人听了生厌，只要暂且留着他一条性命，其他的都不重要。”

听了萧景衍的话，我暂且放下心来。

夜色沉沉，只觉身体一股倦意袭来，我的头枕在萧景衍的胳膊上，突然有种莫名的心安，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沉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只觉得有人轻轻撩开我额前的碎发，紧接着额头上一种柔软湿润的触感袭来，像是有人在我耳旁轻声叹息。

“这样也好，我总能撑到帮你将眼前的障碍全部扫平，扶你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太后之位后再了无遗憾的离开。”

我那时却只觉得被人打扰了美梦，颇为烦躁的拂开了放在我额前的那只手后，翻了个身后再次沉沉睡去。

......

梦里的我依稀回到了年少之时，那时的我还只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女，肆意张扬。

我叫苏锦言，未入宫前，是城北如意巷苏御史家不学无术的京城第一女纨绔苏二姑娘。

小时候曾听人说起，我娘是江南百花楼名动一时的花魁娘子，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精妙绝伦，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不惜豪掷千金只为一睹我娘芳容。

可我娘却偏偏不为金钱名利所动，只看上了当年穷的一天只吃的起一顿饭，寄居寺庙靠给人纂写书信为生的苏秀才，也就是我爹。

为了资助我爹考取功名，我娘瞒着楼里的管事妈妈，将多年积蓄全部给了我爹，资助我爹进京赶考。

我爹这一走就是两年，这两年里了无音讯，连一封书信都不曾从京中寄回。

楼中姐妹笑她痴傻，管事妈妈更是威逼利诱强迫我娘接客，只是我娘咬紧牙关死不松口，扬言若是等不到我爹给她一个交代便开门接客，她情愿一头撞死在这百花楼里。

管事妈妈舍不得逼死这棵摇钱树，倒是不敢再强求，首到两年后，我爹高中探花郎的消息传回江南——

这本是话本子里俗套至极的一段故事，探花郎一朝高中，功成名就，便再也看不起烟花巷里靠卖笑讨生活的花魁娘子，又被朝中身居高位的权臣看重，招为贵婿，前途一片大好。

花魁娘子得知探花郎娶妻，或痛不欲生，自尽身亡，或自此看透人心，放纵人间。

可我爹却没走话本子里常见的那种负心薄情的人设，他高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不停蹄的赶回江南，费尽周折从花满楼的管事妈妈手中赎回了我娘，给我娘改了良籍。

我娘从花满楼风光大嫁，自此被江南一带传为佳话，不知艳羡了多少楼中姐妹。

听我娘说，自她出嫁后，有许多风尘女子暗地里将她视为榜样，不惜拿出自己的体己银钱补贴落魄书生，倒是平白增添了许多恋爱脑。

倒是我爹，因为当时抵死拒绝了丞相大人想要招他为婿的想法，在朝堂上受到了丞相一党的打压，可怜我爹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中第，蹉跎半生，到最后只落得个七品检查御史的闲职。

我年幼时，父母大人总爱跟我们讲起他们以前的事情，那时的我懵懂无知不知情为何物，总爱追着我爹娘问他们如今可曾后悔。

在我眼里，我娘那时曾被数不清的王孙公子爱慕，而我爹现如今也只不过是个俸禄不高的芝麻小官，她若当时嫁予他人，如今必己是个穿金戴银风光无限的富家太太了。

而我爹呢？他本该有着大好前程，却因为娶了我娘而没了丞相一脉的助力，如今只能偏安一隅，一身抱负不得施展。

那时的我娘听了我的问话，只是笑眯眯的将我抱到她的膝上。

“傻孩子。”她抬手将我头上歪斜的珠花扶正，然后语重心长的对我说道，“你可知为何迄今为止，花满楼的管事妈妈一提起我来都是满脸的嫌恶？”

我只是一脸无知的摇头，“孩儿不知。”

娘亲于是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因为管事妈妈觉得我和你爹能这样和和美美的在一起，实在是带坏了花满楼的风气。”

娘亲满含爱意的看了爹爹一眼，随即说道，“自我从花满楼风光大嫁后，楼中姐妹多有效仿，她们自以为能同我一般得遇良人，自此脱离苦海。”

“或是如我一般的拿钱拿物，资助贫困书生。或是轻信恩客许诺，自赎己身，却大多落得个被人骗财骗色惨淡收场。”

“阿娘想跟我的娇娇说的是，这世上男子多是负心寡性，如你爹爹一般重情重义之人着实不多，母亲能遇到你爹爹，己是三生有幸，又怎么会有后悔一说？”

“那爹爹呢？”我转身看向父亲大人，继续追问。

父亲捻了捻自己的胡须，随后拉起了娘亲的手，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我和你母亲的初遇，是在一个微雨天。”

“那天我外出去给同窗送抄好的诗集，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被一匹受惊的马车撞倒在地，马车的主人是当地有名的富户，位高权重，见我受伤，非但没有赔礼道歉，反而污蔑是我让他的马受了惊吓。”

“我与他据理力争，反倒惹怒了那人，他恼羞成怒，扬起马鞭就要抽在我的身上。”

“那时是你母亲替我解的围，富户刚刚扬起手上的马鞭，便被你母亲喝止住了。她的声音清亮空灵，从一顶小轿里传出，紧接着一张脸便从轿子里露了出来。”

“那时我见过最好看的一张脸，清丽脱俗，语笑嫣然，我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偷入凡间的仙女。”

“后来我和你娘就此结识，她知我贫困无依，便偷偷变卖自己的钗环首饰供我读书考取功名，我那时便想，就算不为自己，只是为了你娘我也要考取功名，帮她脱离花满楼那个苦海。”

“所幸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是不负你娘所托，给了她一份安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