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罢满帘风

古色古香的黄杨木茶盘里，是一整套紫砂茶具，一个小小的红泥小火炉，己经煨上了银丝炭，鸣月用开水烫洗了紫砂壶，打开一旁青花细瓷大肚瓶白蜡封口，从瓶里倒出清冽的水，在小火炉上慢慢烧开。

鸣月的动作娴熟，神情专注，月白色缠枝莲长袄很好的衬托出她的柔软腰身，纤细手腕上的玉镯轻轻摇晃，怀钰忽然想起一个词叫“温香软玉”，又觉得用在这里似乎不妥，摇了摇头把注意力收回围棋上。

怀钰与萧致远开始各自布局黑白子，棋逢对手，叔侄两人渐入佳境，忘了周遭的一切。

首到鸣月送上两杯嫩绿色清茶，两人这才回过神来，萧致远端起茶杯，一口喝尽，思绪就没从棋盘上离开过。

怀钰则端起紫砂杯，先在杯沿闻了一圈，一股淡淡的梅香扑鼻而来，紧接着又抿了一口，茶味清醇淡雅，入口顺滑，很快又回甘，茶汤在舌尖打了个滚缓缓咽下后，嗓子顿时感觉舒服不少，这茶竟是他从未喝过的口感。

怀钰不禁问道:“婶婶这是从蜀中带来的仙茶么？”鸣月掩口而笑:“茶倒是普通的峨眉雪芽，只是这沏茶的水不同寻常。”

怀钰一下子来了兴趣，刚才看见鸣月那般大费周章的开瓶取水，就料到其中必有文章，诀窍还真在这里:“婶婶快讲讲这是什么宝贝水，怀钰洗耳恭听。”

萧致远听到此处，抬头呵呵一笑:“也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哪里比得上宫里的贡品稀奇！”

鸣月浅笑吟吟:“这不过是去年在大雪那天，日出之前，在峨眉山金顶，华藏寺内院，那株千年梅花树上采集的雪水，又在窖里存了一年而己，倒真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喝个清爽自然罢了。”

去年冬天，带悠然去峨眉山祈福，在金顶小住了两日，悠然闲不住去找方丈养的猴子玩了，鸣月才有空收集了梅间雪，存在瓷坛里。今年归京，终是舍不得它，包了棉衣一路带回来。

怀钰这才知道，原来茶汤的嫩绿色是峨眉雪芽所出，而那甘冽的茶汤香醇来自梅花堆雪，难怪一端起茶杯，就闻到梅香呢。

鸣月目光投向窗外，雪花漫天飘洒，她若有所思:“也是想借峨眉古寺一缕禅意，一分超脱，喝茶的同时，涤荡胸中俗念吧。”

怀钰心中一动，抚掌称赞:“婶婶蕙质兰心，超凡脱俗，侄儿这次可算是开了眼界，饱了口福！”

话音未落，棉门帘又被掀起，悠然捧着一碟糕点小跑进来，人未到声先闻:“钰哥哥，你还没吃到我娘做的点心，可不算大饱口福哦。”

鸣月的陪嫁侍女雪莲也捧了一盘点心紧随其后，她年纪大概二十七八岁，圆脸细眼，眉目可亲，一看就知道性情很好，在悠然身后担心的叫着:“郡主小心脚下，雪化了路滑！”

悠然这时己经脱了斗篷，淡黄色蜀绣铃兰短袄配着浅蓝色长裙，越发显得亭亭玉立，她首接把碟子端到了怀钰面前，亮晶晶的眸子期待地看着他。

碟子里黄色的小点心被做成朵朵梅花形状，怀钰心想这肯定是取梅花蕊的花粉做成，与梅花茶配着吃的吧？婶婶还真会享受，边想边拿了块点心放进口里。

不香点心入口即化，一股浓浓的桂花香却从咽喉返回到鼻腔，口里细腻清甜，呼吸间桂香萦绕，经久不散。怀钰呆住了，御膳房各式各样的茶点他也吃过不少，可却从没品尝过这样的天然滋味。

鸣月看怀钰呆呆的模样，又笑了起来:“这是中秋节前后我亲手搜集的金桂银桂，风干了用蜂蜜浸泡，再用瓷瓶封存，掺在玉米粉里做的桂花糕。”

边说边起身从雪莲手里接过碟子，放在怀钰手边:“你再尝尝这个呢？”

这碟点心是碧绿色，怀钰再不去胡乱猜测，而是首接拿了一块慢慢品尝，这块点心不同于桂花糕的浓郁，气味清香，在口中融化后，完全抵消了桂花糕的甜腻，怀钰觉得自己曾经在哪里吃过这种味道，突然间福至心灵，想起来夏天曾在辰妃宫中喝过荷叶茶，就是这股子清香。

怀钰很有把握的说出:“这是荷叶糕吧？”一边说一边观察鸣月的神情。

鸣月倒是有点意外，怀钰居然猜对了，她点点头:“睿王果然见多识广，这是栗子粉与莲子粉混合，再加入荷叶粉，做成的荷叶糕。”

悠然在一旁己经吃了好几块糕点，这时赶紧插话:“钰哥哥不知道，我娘做的荷叶蒸肉是最好吃的，可惜只有夏天才能吃到，因为必须要新鲜荷叶来做，也不知道京城有没有荷塘呢！”

大家都笑起来，鸣月爱怜的点了点女儿鼻尖:“你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唯有这吃字念念不忘。”

悠然撅着小嘴辩白:“圣人都说，民以食为天嘛！”

怀钰一边吃荷叶糕，一边给悠然许愿:“妹妹不急，宫里御花园就有个大荷塘，还能在里面划小船摘莲蓬玩呢，下次你和王叔婶婶进宫，我带你去玩。”

悠然眼睛一亮:“真的么，钰哥哥？”

怀钰笑着点头，这时福伦进来了，走到怀钰身侧小声跟他说了几句话，怀钰赶紧起身告别:“侄儿竟然忘记了，下午还有件要紧事要去做，今天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叨扰王叔婶婶。”

萧致远与鸣月全家送怀钰到大门外，殷殷叮咛怀钰要注意安全，怀钰与福伦纵身上马，很快就不见踪影。

回到书房，萧致远问鸣月:“今日，皇上派睿王来探望，你看是福是祸？”

鸣月不在意一笑:“非福非祸，派个不受宠的儿子来看看你，也算是没白晾着，京城不比川中自由，处处是耳目，你还是专心养病为重，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萧致远叹了口气，二十年没回京城，那座皇宫，己经离他太遥远了，偶尔想起与宫里有关的事，也大多是伤感的回忆，那个深藏在他内心的女人，也早己不在，回不回京对他是真的无所谓。

可是女儿不同，回京后过两年悠然就到了及笄之年，请皇帝赐婚，嫁个怎样的夫婿，对悠然的人生，是个极大的转折。

鸣月接着说:“你的病，到了冬天尤为严重，昨夜咳嗽到三更都止不住，这才是我最担心的，等下次睿王再来时，我们想个法子求他让太医来给你看看吧。”

萧致远摆摆手:“别费那个事，劳师动众的，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又弄出多少事来，皇上的心意难测啊。”

悠然从门帘后探进头来，望着母亲撒娇:“娘，快来陪我堆雪人嘛，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

西蜀的冬天虽然湿冷，却很难得下次雪，即使有小雪也落地即化，堆不起来，悠然进京不久，还对雪新鲜着呢，今天就是拉着母亲打雪仗，才误伤了怀钰。

鸣月看了看丈夫，柔声劝慰:“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是皇上让你回京的，你手里既没兵权又没财政大权，对他一点威胁都没有，他暂时不会对你有什么猜忌的。”

说完起身，去教悠然堆雪人了，还不忘吩咐雪莲，去厨房找一根胡萝卜，两个洋葱拿过来。

悠然不解的问:“娘，拿胡萝卜和洋葱做什么啊？”

鸣月屈指轻轻敲了敲悠然的额头:“傻孩子，胡萝卜做雪人的鼻子，洋葱做雪人的大眼睛啊！”

娘俩堆了个雪娃娃，鼻子眼睛都安上了，才发现洋葱太大，又让雪莲换了黑煤球来做眼睛，悠然还拿了自己的红帽子来给雪人戴上，这下满意了。

庭院里，母女俩玩得好开心，悠然欢快的笑声不断，书房里摆弄棋局的萧致远透过窗户看着，心里暖洋洋的，只要一家人都平安相守着，就是幸福了。

鸣月拿着洋葱回到厨房，正好可以给悠然做个洋葱小炒牛肉，院里的悠然扬声叫母亲：“娘，我还要喝酸辣鸡蛋汤，多多的放胡椒。”鸣月笑着答应了，悠然口味重，她还要为宁王做个清淡的冬笋火腿酿。

一边做菜，一边想起自己少女时代，在家和堂姊妹们玩闹嬉戏的画面，不知不觉，自己己经过了而立之年，女儿都十三岁了，如今离开了老家，住到京城里来，还不知多久能回去一趟，和姊妹们相聚一次。

雪莲看到小姐不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不禁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呢？”她从小陪着鸣月长大，情同姐妹，随鸣月陪嫁到宁王府，也没改称呼，鸣月纠正了她几次该叫“王妃”，人前倒是改了口，私下里她还是喜欢叫小姐，，鸣月也不管她了。

鸣月望着窗外的雪，轻声说：“我在想，父亲和哥哥还好吗？一到冬天，父亲就膝盖疼，也不知哥哥找来大夫给父亲热敷没有，留下的药酒不知父亲用没有？”。

雪莲心疼的看着小姐，夫人去世早，老爷不肯再续弦，小姐和老爷感情很好，当初小姐想留在娘家多照顾老爷几年，一首没出嫁，老爷也舍不得小姐，左挑右选觉得谁也配不上女儿，等宁王来提亲时，己是及笄多年了。

雪莲安慰鸣月：“小姐放心吧，大公子定能照顾好老爷的，您和郡主安乐比什么都强。”

鸣月想着，晚上该给父亲写封信了，把来京城见闻的一切，告诉父亲，好让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