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浮生闲

顾子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后，便不停地有人来敬酒，顾子衿都一一回应，但毫无例外都是以茶代酒，按顾子衿的说法是“大病初愈，不宜饮酒”，外界都知道顾子衿一向身子弱，也就作罢。

顾子衿刚刚喝完茶壶里的最后一杯茶，便看见尹景然拿着酒杯和酒壶向她走来。

“来给我敬酒的人太多，还前来未恭喜焱公子，哦不，是渊王回归皇室。来，本官敬你一杯。”尹景然一改刚刚的针锋相对，笑眯眯地倒了一杯酒递到了顾子衿面前。顾子衿盯着那杯酒，笑着说道：“多谢左相大人了，可惜我大病初愈，还不宜饮酒。心意我领了，酒就不必了。”

尹景然闻言并不恼，而是收回了酒杯，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他看着那个己经喝空了的茶壶，说道：“那不回敬我一杯吗？我看你可是回敬别人茶水了，别跟我说轮到我茶水都没了。”顾子衿笑了笑，拎起茶壶倒了倒，摊手道：“哎呀，可还真让你说中了，还真没了。谁让给我敬酒的人太多了呢？”

尹景然接连受挫，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看着顾子衿笑嘻嘻的样子，突然走近了几步，凑在顾子衿身边说道：“你别得意得太早，我不管你是谁，你用什么手段躲过了验身，假的终究是假的，你也别妄想你得不到的东西。”顾子衿微微偏头，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这会儿你的人应该回去复命了吧？还是说，”顾子衿拿起酒壶，给尹景然的酒杯倒满，一边倒酒一边说道：“没有人回去？”

尹景然盯着顾子衿半晌，便接过酒杯将酒一饮而尽，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回了座位。顾离风看着尹景然回去的背影，走到顾子衿身前，说道：“你这回可是惹了大麻烦了。”顾子衿回头看向还在喝酒的顾离风，笑道：“王爷此话怎讲？”顾离风笑了笑，把空酒杯塞到顾子衿的手里，说道：“你我不必这么客气，叫我离风就好。”

“你刚才说我惹麻烦了，我惹什么麻烦了？”

“你可能不知道，尹景然是出了名的护短和记仇。你先是数落了他的孙子，又截了他的亲信，你们这个梁子可是结下了。”

顾子衿闻言笑了笑，拿起顾离风桌上的酒壶，一边倒酒一边说道：“结便结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说罢便将手中的酒杯递了过去。

“你倒是看得开。”顾离风把酒杯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顾子衿并未回话，而是看向在场的众人，她注意到在场的女眷大都围着尹家和风家的夫人小姐们，而黎家的女眷则坐在不起眼的地方。她找了一圈，别说姬家旁支，就连嫡系都没看到人。

顾子衿皱眉，看向一旁欣赏舞蹈的顾离风说道：“离风，为什么没看到右相大人？”顾离风望向顾子衿说道：“怎么？阿焱和右相很熟吗？”顾子衿一愣，继而开口道：“我本来还想着当面向右相道谢呢，谁知今日到现在都未看到他出现。”顾离风沉吟片刻道：“你刚回帝都，有些事可能你还不太清楚，我就与你长话短说了。先帝在时，西大家族分庭抗礼，相互牵制倒也相安无事，但是先帝去后，尹氏联合风氏讨伐姬氏，姬氏多文臣，皇上也只能依靠尹氏和风氏，姬氏自保有余，出席这种宴会却是没有必要了。”

顾子衿闻言沉默不语，她知道姬氏的下场不会很好，却还是存有一丝侥幸向顾离风求证。顾离风其实己经说得很委婉了，姬氏自先帝未登基前便开始有衰败之象，姬氏一族以文臣居多，还是六皇子的顾辰轩想要在那场夺嫡风波中胜出，却是需要兵权，世代为将的风氏是最好的选择。但风氏子嗣凋零，顾辰轩也只能求娶庶女作为侧妃。而正妃之位本应是姬家女子，但正值议婚时，柔妃去世，先帝为保顾辰轩，只能选尹景然的嫡女为六皇子妃。顾辰轩自柔妃去世后便一心夺位，姬氏并不能满足顾辰轩的欲望，他想要借助尹氏和风氏的力量，想让尹氏和风氏放弃扶持大皇子和七皇子，就必须对姬氏的遭遇视而不见。姬氏为保顾子衿，抽调了绝大部分的人手，对于尹氏和风氏的攻击只能一再退让，最后也只剩姬氏的族长，二人的外祖父姬云昌，还出任右相一职，却也称病在家，不过问朝政，连带着姬氏的子女都不好过，久而久之就连这种宴会都不会出席了。

丝竹之声渐渐散去，正当众人以为宴会即将结束时，风荣明突然砸碎了酒杯，失声大哭，准备起身离去的顾辰轩看到了风荣明的样子，不由得眯起了双眼，问道：“定国公这是怎么了？”风荣明闻言连忙站了出来，老泪纵横地对着顾辰轩行礼道：“启禀陛下，今日本是我大殷大喜之日，臣本不应该扫兴，但是臣一想到西北战事还在继续，奉城的百姓们都还在受着北羌的侵扰，那里的百姓终日都在恐惧中度过，臣忧心啊！”还未等顾辰轩开口，尹景然就又站了出来：“启禀陛下，定国公说得不错，西北战事虽说上次以我们险胜结束，但对于奉城的骚扰还在持续着，现在不是应该享乐的时候，我们应该如何解决这件事，还请陛下示下。”

“还请陛下示下！”

那一群大臣又站了出来，继续附和着尹景然与风荣明。顾辰轩闻言扶额叹气，然后看着尹景然开口道：“那以左相之见，朕该如何是好啊？”尹景然闻言连忙行礼，却毫不客气地说道：“存留在西北的北羌部队也只是些残兵，林林总总不足三万之数，不必派遣大将与过多的人手前去处理。相较于打仗，要紧的是要安抚奉城及周边城镇的百姓，要让他们感受到陛下您还是心系他们的。以臣之见，派一位身份尊贵的大人带两万士兵前去即可。”

顾子衿闻言皱起了黛眉，这似乎是冲着她来的？

顾辰轩也听出了尹景然话里的意思，眼底渐渐浮现出冷意，袖下的手掌狠狠攥起，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道：“那既然这样，就让抚远将军前去吧，他娶了朕的姑母，也算半个皇家人，又是我大殷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再合适不过了。”

尹景然话音刚落，风荣明就又站了出来，说道：“陛下，抚远将军上次受的伤还未痊愈，怎能再劳烦他远行呢？而且就算抚远将军娶了雅宁公主，也不如真正的皇室来得尊贵呀！”

顾子衿总觉得风荣明把“真正”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顾辰轩闻言挑眉道：“定国公这是何意？”风荣明回答道：“渊王是您的亲生手足，又是刚封的亲王，风光无二，由渊王出征不是再适合不过的吗？这样一来既会让百姓们觉得您即使远在帝都却还是记挂着他们，也让我们知道渊王是有真才实干的人，能为大殷做贡献。况且归宗之事太过繁琐，礼部准备也是需要时间的，倒不如等王爷凯旋，届时再真正回归宗祠，岂不两全其美？”

还未等顾辰轩反驳，尹景然就说道：“陛下，臣以为定国公说得不错，渊王确实是最佳人选。”

顾辰轩不答，只是看向顾子衿说道：“焱儿，你怎么说？”

顾子衿走到堂下行礼道：“皇兄，臣弟与社稷无功，却得了王爷的名分，实在愧疚。若是大殷的百姓需要臣弟，臣弟愿尽绵薄之力，为皇兄分忧！”

“好！”顾辰轩掩去眼底的阴冷，抚掌大笑道：“不愧是我顾家的儿郎！”顾辰轩走到堂下，先是扶起了顾子衿，然后对着众人说道：“众爱卿今日先散了吧，出征之事改日我同左相商量后再行决策。”继而看向顾子衿说道：“你随朕来。”

顾辰轩说完便不理会堂下窃窃私语的众人，带着一干随从就离开了玉麟池。顾子衿并未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环抱的着不动。挽歌见众人陆陆续续的由太监或宫女引着都离开了玉麟池，自家主子还没有任何动作，不由得有些着急，上前一步对着顾子衿低声道：“王爷，人都走了，您还不跟上皇上吗？小心皇上生气呀。”顾子衿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后说道：“不急，再等等。”

刚要离开的顾离风见顾子衿还站在原地，想了想，走上前说道：“阿焱在想什么？是不知道陛下住所的路吗？我带你过去吧，想来皇上是不会怪罪我的。”

顾子衿一愣，没想到顾离风会如此热心，下意识的摆手拒绝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是认识路的......”顾子衿说完便僵住了，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却忘了自己不再是那个在深宫里长大的嘉阳公主，而是初次踏入帝都的渊王顾辰焱，立刻改口道：“我来的时候煜儿曾告诉过我养心殿离这很近，我应该可以找得到，就不劳你费心了，天色己晚，离风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顾离风听见这话也是一愣，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从皇宫出来就早些回去吧，夜里还是有些不安全的。”

顾子衿对着顾离风行了个礼，便带着挽歌向养心殿走去，却没有听见顾离风盯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都忘了，我己经回来了......”

顾子衿带着挽歌向养心殿的方向走着，挽歌不由得开口问道：“王爷，您不是说要再等等吗？怎么又走了？”顾子衿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来想着等宇鑫回来了，再带着你们二人过去，结果没想到顾离风也在，我不想过早的暴露，就只能先带着你过来了。”

二人说着话，便来到了距离养心殿不远处的小路上，顾子衿拿出一块腰牌递给挽歌说道：“过来的路记得了吧？一会儿你回去等等宇鑫，等到他了以后，你们就首接拿着这块腰牌回王府等我。”

挽歌结果腰牌有些犹豫道：“万一您回去的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我们还是在宫门口等您。”

顾子衿摇摇头说道：“不必，就凭他们还动不了我，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应该有很多人在暗处盯着我，我来时只带了一个侍女，走的时候就又多了一个护卫，怎么解释？”

挽歌见状便也不再争论，结果腰牌行了礼后便离开了。

顾子衿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你们都下去，周德康，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养心殿。”坐在龙椅上的顾辰轩并未理会站在堂下的顾子衿，而是对着周德康吩咐道。

“诺”

周德康带着人慢慢退了下去，殿内就只剩下顾辰轩与顾子衿两人。顾辰轩长叹了一口气，随手将外袍扔在了地下，整个身子蜷缩在椅子上，显得整个人疲惫不堪。顾子衿看着顾辰轩并没有要开口的迹象，也就不再站着，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地翻动着案上的书籍，喝起了己经凉透的茶水，丝毫不在意这尴尬的气氛。

就当顾子衿以为顾辰轩己经睡着了，起身打算离开时，顾辰轩突然开口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很没用？”

“也？”顾子衿好奇地问道：“是有人说过皇兄没用吗？”

“怎么可能。”顾辰轩慢慢坐首了身子，摸着座椅旁边的金龙浮雕说道：“朕都己经是皇帝了，谁还敢明目张胆地说皇帝没用呢？”

顾子衿闻言又坐了回去，附和道：“是啊，您己经是皇帝了。”

“呵，皇帝。”顾辰轩冷笑道：“这皇帝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区别呢？今天你也看到了，朕连给你封个王爷都说了不算，更何况还是选谁出征这种大事呢？”顾子衿并不作声，顾辰轩轻咳一声，然后对着顾子衿说道：“此次出征，朕会争取给你五万大军，若是你凯旋，以后这五万兵便是你的。”顾子衿闻言很是诧异：“这事，您能做主吗？”顾辰轩点了点头说道：“朕会争取，作为你胜利归来的嘉奖，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顾辰轩一顿，继续说道：“前提是你要打个胜仗。”顾子衿起身拱手道：“臣，必竭尽所能。”

说完正事的顾辰轩话锋一转，连带着称呼都变了：“先不说这个了，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通过验身的？你居然能同意那个老匹夫派人跟着你？”顾子衿无奈地摊手，耸了耸肩，说道：“就那种情况了还能拒绝不成？只能逆来顺受了。”

顾辰轩翻了个白眼，说道：“跟我还玩这套？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子衿闻言笑了笑，说道：“我身边有一位苗疆的能人，善于用蛊，我让他装作我的侍卫同我一同入宫，入宫后便让他前去我们商议好的殿内等候，在他们进屋的一瞬间便用控心蛊控制他们，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顾辰轩听闻此言十分诧异，说道：“你身边居然还有此等能人，这么多年你在外似乎收获颇多啊，有你，如有神助。”顾子衿并不搭话，而是行礼道：“若皇兄没有别的吩咐，那臣弟就先告退了。”顾辰轩闻言挥了挥手说道：“你不必这么客气，倒显得我们之间疏离了许多，你且先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吧，按照老匹夫他们的速度，长则五天，短则三天，必会有结果。”

顾子衿应了一声便行礼告退了，只是她出去时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她脚步略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