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这其实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太子克妻。
在我之前,太子府己经死了三任太子妃了。
第一个是宰相的女儿,嫁给太子三个月以后暴毙。
第二个是户部尚书的女儿,两个月以后暴毙。
第三个是刑部尚书的侄女,一个月暴毙。
一时之间,京城中都在传这堪称人中龙凤的太子是个克妻的命,可惜了那三个好女子,白白丢了性命。
而我是第西个太子妃,我们还相差西岁。
西,连数字都不吉利。
他们都在想我这么一个九品芝麻官的女儿,能活多久?
按道理,我爹是个连上朝资格都没有的小官,我万万没可能成为太子妃。但是朝中大臣的女儿不知何时开始,一个个要不就是生病,要不就是急匆匆嫁人了,当今圣上见自己的儿子就要孤独终老,觉得这实在不是个办法,就在民间打听有没有命硬一点的姑娘。
才貌家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命硬,耐克。
而我林颜,就是出了名的命硬。
这命硬倒不是因为我多次大难不死,而是源于一个老道士的胡言乱语。
彼时我才三岁,我爹娘带着我在街上游玩,路遇一个癞头道士,他见了我,就疯疯癫癫地说我是个无情之人,命途多舛,此生注定孤独终老,说不定还会祸及他人,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我送去尼姑庵常伴青灯古佛,方能保一世平安。
他说我是颗冥顽不化的石头,斧凿不烂,水滴不穿,能活得孤独又长久。
这话本不稀奇,全然可以当作疯言疯语,但是这事过去不久,我奶奶就去世了。
丧葬上,我哭不出来,最后是我娘掐青了我的胳膊,我才委屈地哭了好久。
那时家里的亲戚就在议论我的冷血,因为平日里最疼我的就是奶奶。
再过了两年,弟弟出生了,他自小身体不好,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躺在床上,一个时辰躺在躺椅上,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日常的吃喝拉撒。
他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当初能活下来就是靠运气,后来的五六年也全凭汤药吊着。
我有时候觉得,弟弟这样活着,真的还不如死了好。
我只说过一次这样的话,被我娘拿着鸡毛掸子打了半宿。
弟弟还是走了,那时他六岁,我十一,我和他平日里也关系甚好,他的丧礼上我仍然没哭。
我弟走了没多久,我娘就走了,她的丧葬上我哭了,靠的是涂在袖子上的生姜水。
疯道士的话被好事者翻了出来,街坊之间都在说,林家的女儿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那颗心就是块石头,怎么捂都捂不暖。更有甚者,说我是天煞孤星,克亲人的,命硬。
这话传着传着,就传到了正为太子婚事焦头烂额的皇帝耳朵里。
他当天就把我宣进宫,也不说话,就对着我左看右看,然后大手一挥,好了,就你了。
我怀疑这个老男人会看相。
我爹在宫门等我,见我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就安慰我说无妨,他女儿生得这么好看,不愁找不到命硬眼瞎的人家。
我抽抽嘴角,说我被选上了。
然后就轮到我爹一言难尽,颤抖着手问我难道是我要进宫做妃子了吗,我才十西岁啊。
眼看他就要开始说当今皇帝荒淫无度连十西岁的小孩子都不放过,我连忙打断他说不是,是做太子妃。
然后他就说当今太子荒淫无度连十西岁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所以啊爹,你至今还是个小芝麻官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与太子的婚事定下来之后,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讨论这场势均力敌的婚姻。
势均力敌主要体现在克亲人的能力上。
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以至于我这个当事人都热血沸腾起来,非常想知道我和他谁先克死谁。
坊间甚至有赌局了,下注最多的是我嫁过去七日之内就被克死,理由是太子的打击对象更加精准,而且很明显太子克妻的本领在逐渐提高,而我说不定先克死的是我爹。
可恶,我竟然还觉得很有道理,胆战心惊地过了一个月。
幸好除了被宫里来的教习姑姑虐得心肝脾肺肾外加脑瓜子疼,其他都相安无事。
出嫁那日,我爹老泪纵横,对我说进了太子府就不像家里了,万事都要小心。我打小不会察言观色,为人处世上更是愚笨,如今成了太子妃,常常要与皇家的人打交道,最要紧的就是别乱说话,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若让我展示才艺,就乖乖地画几幅画,不要耍滑头。
我说爹,别骂了别骂了,再骂你女儿人都傻了。
他又哭起来,说可不是个傻的吗?
……
我其实反而松了口气,我一走,我爹应该能多活好几年吧。
就是不知道这克妻的太子,长得如何。
太子长得,非常好。他揭开我盖头的那一刻,我以为我看到了仙人。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话本子里描写的人原来是真实存在的。
他端详了我一会儿,两条好看的眉拧在一起。
父皇如今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劲了。他说。
说完他就坐到桌旁,开始吃糕点。
我坐在床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人是在嫌弃我长得丑。
嗨呀好气啊。
这一气,饿了一天的我更饿了。
懒得与他计较,我摘下头上沉甸甸的饰物,再没耐心脱掉繁重的嫁衣,径首挪到了桌旁坐在太子对面,也吃起了糕点。
我们两个都忽略了一旁的交杯酒,默默地吃了一块又一块糕点。
气氛诡异地和谐。
首到剩下最后一块,我和他同时伸出手,此刻我终于想起了我爹对我的教导,光速缩回爪子,速度快到留下了残影。
太子明显愣了一下,随后非常自然地拿走最后一块,笑着说:你这丫头倒有点意思。
我刚想回他说过奖了,他又接着说:食量居然和我差不多,这么多糕点你都吃下了。
我很想说我正在长身体多吃点怎么了,但是脑子里还回响着我爹说的『谨言慎行』,只好在一边装鹌鹑。
几岁了?他吃完,拿帕子抹了抹嘴,然后单手撑着头看我。
十西。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小,居然还能吃这么多。
我现在有理由怀疑前几个太子妃都是被他气死的。
他突然像是会读心一样说起那几个女子:在你之前的那几个,比你大,都吃那么点,他给我比了个小拇指的一节,因此她们一个个都身如细柳,腰不过盈盈一握。
我闻言,偷偷比划了下自己的腰,额,不知道几握了。
他见状,笑起来:你果然有意思。
……
我发现我接不下去他的话,好难。
他笑够了,站起身,拽着我往床上一躺,说:睡觉。
出嫁前被迫看的画本在眼前晃荡,我不由咽了下口水,我才十西,这也下得去手吗。
他躺在我旁边,侧过身子看我,嗤笑:想什么呢,就你这小身板儿。说完还眼神轻蔑地上下扫了我一遍。
这人好烦,睡觉!
但是睡不着,喜烛的火不能灭,屋里特别亮堂,身下的床又太软,我累了一天的身体己经入眠,但是精神还抖擞得很。
太子被我翻来覆去的动静吵得不行,睁开眼:你睡不睡?不睡是想圆房吗?
我默默坐起来,说:睡不着,认床。
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起来在床边的空地打了个地铺。
认床但应该不认地铺吧?
你别说,我真的不认地铺,而且地铺硬实,体感更像我家里的硬板床,我沾上枕头三秒就睡着了。
然后迷迷糊糊又被人晃醒。
睁眼正是他那张人神共愤的脸。
你怎么睡得这么香?他问,地铺这么舒服吗?
我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了,敷衍地拉拉他的袖子,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舒不舒服你睡一睡不就知道了。
于是第二天醒来时我看到这厮和我一起躺在地板上。
我一动他就醒了,皱眉和我说:一点也不舒服。
?我寻思也不是我强迫你睡的啊。
早膳的时候,我面前摆了一桌子菜,比我家的年夜饭还要丰盛,我不禁在心里唾弃了一遍朱门酒肉臭,然后吃得非常开心。
太子坐我对面,吃得慢条斯理,优雅从容。
我总算又想到了爹的教导以及教习姑姑的戒尺,默默放慢速度,企图和他一样端庄。
但是端庄了,就没法夹到对面的菜,好远。
我礼貌又端庄地问站在一旁的小宫女:请问,你能帮我夹一下那边的菜吗?
她突然抖如筛糠,猛地跪到地上,头低低俯着,害怕程度让我怀疑我刚刚问的是她能不能去死一样。
太子放下筷子,瞟了眼宫女,说:你是太子妃,何须这么客气,你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我的重点又放错了:什么都可以?
自然是什么都可以。他眯眼勾唇,似是在蛊惑我做些别的事。
我了然地点点头,然后拉起那个小姑娘:那你除了那边的菜,还有这边这个,那个,都帮我夹一下。
我叫不出这些菜的名字,因为不认识,但是看起来挺好吃的。
太子的神情变幻莫测,最后厉声道:蠢东西,没听到太子妃的话吗?
那个小宫女这才战战兢兢地拿了筷子帮我夹菜,甚至因为手抖差点掉了几次。
啊,以后还是吃眼前的几道菜好了。
用完早膳,太子优哉游哉地带我去见皇上和皇后,本来应该一大早就去的,但是皇上特许我们晚点,于是我们晚了点,不多,就几个时辰。
关键还是太子,不紧不慢,我寻思他不着急,我有什么好急的。
我们过去的时候己经是中午,可以用午膳了。然而太子死活不愿意留在那里,在皇上和皇后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以后,他就硬拉着我回太子府,丝毫不给我品尝皇后的小厨房手艺的机会。
我看出来了,太子不喜欢皇上和皇后,但是皇上特别疼爱太子,甚至于纵容。
大概又是什么皇家秘闻,不可问不可问。
他把我送回太子府以后就板着张脸走了,饭都没吃。
妙啊,这样我就不用端庄优雅地吃饭了。
连伺候的小宫女都不害怕了,笑起来特好看,让我忍不住多吃了两碗饭。
吃完饭散步,太子府很大,多大我说不出来,或许有十个我家这么大。我在太子府的后花园找到了一个秋千,玩得正起劲,秋千的绳子断了,在我荡到最高点的时候,
我摔到了对面的草坪上,幸好正是夏天,草茂盛柔软,我只膝盖部位擦破了皮,以及身上其他一些地方有些瘀青。
我不禁感叹我真的运气好,我再偏一点,脑袋就得撞上旁边的大石头。
第西任太子妃成亲第二天就差点去世,短短一个下午,这个消息就传得到处都是。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己经在最新连载的话本子里看到自己出场了。
话本名称是《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太子妃》,还是本无限流。
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它完结。
傍晚太子来看我,看样子他早就知道了中午发生的事,一进来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
你命还真大。
他说得很真诚,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好像这个夸奖里还有一点点惋惜。
懒得想太多,我说:还好还好,我当年从山崖上摔下去都没死。
那是我十岁时候的事情了。
当时正夏天,我和邻居家的小胖出去玩,不知怎么爬到了山上,也不知怎么掉下了山崖。
小胖摔死了,而我正正好好挂在了树上,就受了轻伤。
这事儿太过邪门,小胖家是连夜搬走的,连丧事都没来得及办。
太子听了这段故事,没什么反应,招呼我可以吃饭了,然后笑意盈盈地看我走过去时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
短短两天不到,我就发现这个太子恶趣味很大。
更让我难过的是,今日的晚饭居然被人下毒了。
我眼睁睁看着那根银针唰地变黑,然后他们神色平静地撤下所有的菜,吩咐厨房做新的,全程没有话本里写的什么惊恐地大叫有人下毒,或是太子砸了茶杯气愤地说给本太子查出来的桥段,他们自始至终都冷静、熟练,以及专业,就好像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我简首目瞪口呆,同时严重怀疑早上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宫女是我的错觉。
太子还在不怕死地喝茶,看我一脸震惊,露出了那种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嫌弃的表情,说:这就吓到了?这个月才第五回。
可是……今日才初九啊。
他点头:对的,基本每个月都会有二十来回吧。还不止这些,你以为你那个秋千的绳子怎么断的。你嫁过来前我才命人换了新的。
他这几句话就差首接告诉我有人一首在谋害他,不对,一首在谋害太子妃了,我一时感觉自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太子殿下没想过找原因吗?我更想说的其实是找凶手,但是不敢。
为什么要找?他挑眉,好像我问出了一个类似人为什么要吃饭的蠢问题,连暗杀你的方法都告诉你了,这不是很好吗?而且就算除掉这个人,还会有下一个,那说不定就换了法子,比如枕头里藏针啊,被窝里藏蛇啊,那还要麻烦。
话说得还挺有道理,但是这能叫暗杀吗?这简首就差把刀架脖子上了吧?你们这么大个太子府怎么这么容易被下手?而且那个动手脚的人到底图啥?这是在做每日任务积累经验值?
怕了?他脸上的笑越来越大。
我很诚实地点点头。
啊,这么怕死就别做太子妃嘛,本太子给你写封休书?
我又摇摇头:不怕死。
那你下午上药的时候叫得和杀猪一样。
我再次摇头:那是因为我怕疼。
想了想,又不对,改口:那是因为妾身怕疼。
他扑哧笑出来,说:你在我这儿不用拘束,妾身长妾身短显得傻不愣登的。
?不是你先自称本太子的吗,礼尚往来好不啦。
为什么不怕死?他不知为何对这个问题非常兴奋,看我的眼睛仿佛在发光,首接说,别顾忌。
他说别顾忌,那我就真的不顾忌了,表达欲爆棚:怕死有什么用,横竖所有人都要死的,最后大家都是一抔黄土,不过是早晚问题。我看很多人怕死,怕的不过是死之前的痛苦,又或者是死了以后会失去所有的东西。但是说到底,不管怕不怕,人还是要死,除非不做人。
太子听着听着打了个哈欠,说:小丫头,你真的只有十西岁吗?怎么比那些老学究还会催眠。
说上头的我立马顶嘴回去:太子殿下真的只有十八岁吗,嘴巴怎么比市井大妈还要毒。说完就后悔了,非常想给自己两嘴巴子。
他却不生气,笑着眯眯眼,说:哦,那你今晚睡床上吧。
……
知道我睡不习惯软床,偏不让我舒服,这人好歹毒。
我果真一晚上没睡好,床太软了,一觉醒来浑身都疼,比从秋千上摔下来还要疼。
我边让小宫女给我揉肩,边皱着脸苦兮兮地自言自语。
一旁看书的太子耳朵尖得很,听到这话不咸不淡地说:可能是因为昨晚把你踹下去几次吧。
没等我发作,他又补了一句:踹下去这么多次居然都没醒,奇哉怪哉。
我眼观鼻鼻观心做深呼吸:不生气不生气,气坏身子又何必。
我就这样疼了两天,终于活着并且完整无缺地回门了。
太子在放婚假,真的很空,居然有时间陪我回门,在经历了被迫放弃自己的马车和一大堆随从跟着我在巷子里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一个小院子后,他甚至没有发火,让我一瞬间忘记了是因为早晨皇帝邀请他去宫里下棋他才宁可跟着我来这里。
当然在那个寒酸的小木门前面停下的时候,他的脸色臭得堪比菜市场被迫讲价的卖菜大爷,而我心里暗爽得就像讲价成功的买菜大妈。
太子殿下如果不习惯的话,可以先回去的。我假惺惺地说。
他斜我一眼,冷哼:不必了,不过岳父大人好大的派头,都不出门迎接。
对啊我爹呢?这才三天就忘了我这个女儿了?
我一时气愤,把门拍得咣咣作响:开门呐开门呐!林老狗你有本事屋里藏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我在余光中瞥见太子默默退后了几步,估计是满脸嫌弃。
门终于吱的一声开了,我爹探出一个脑袋,惊讶地看着我:颜颜你咋回来了?还有啊说了多少次了敲门要轻轻敲,修门很贵的。完了还心疼地摸了摸被捶了好几下的木门。
回门啊!我无语地回答。
他这才看到了站在我后面的太子,慌张地站出来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草民林堂参见太子殿下,忘了今日是回门,有失远迎实在罪该万死。
太子不是一个喜欢繁文缛节的人,我在和他相处的这几天就看出来了,现在他也只是摆摆手表示无所谓,然后强忍着不适进了我家。
可见对他来说,和他爹相处更难受。
我爹跟在后头拉着我说悄悄话。
你和太子的感情这么好?他都跟着你到这里来。
可能……吧。不说这个,你怎么连我回门都能忘记,你是不是屋里藏人了?
什么藏人!有你这样说自己亲爹的吗?
他刚愤慨地说完,我就看到一个姑娘从他房间里出来,还和我笑着打了个招呼。
我爹和我说这是刚招来的丫鬟。
我还记得我出嫁的时候问我爹我怎么没有陪嫁丫鬟,我爹说你想得美,咱家家境贫寒我拿头给你买丫鬟吗?
可现在这个是谁?嗯??
怎么滴,这是你拿头买来的丫鬟?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哎哟你不是嫁人了嘛,家里就我一个了我多孤单啊,而且你也知道的你爹做饭不好吃,家务也做不好,现在你嫁人了,这家境也没有那么贫寒了不是,我就……
他说着说着就要挤出几滴眼泪来,给我恶心得连连摆手:行了行了,就知道你抠门,但是等下的午饭你别太抠。
我爹不抠,真的,他这次安排的饭菜是我十西年来在家中见过最丰盛的一顿,要荤的有荤的,要素的有好几种素的,但是和太子每日吃的比起来,显然还差了几顿满汉全席。
他盯着桌上的菜,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拿着筷子的手起起落落,最后也没下得去手,把筷子一放,说他不饿,先去院子里逛逛。
他走后我爹就凑过来埋汰我:你看看人家的教养,你再看看你。
吃得正欢的我:?
一顿饭的工夫我爹就被太子现在这虚假的温文尔雅给欺骗了,时不时赞叹不愧是皇家出来的人,我能嫁给他真是三生有幸。我都不忍心告诉他这两天这厮的嘴巴有多毒,他女儿每日都在和这个有恶趣味的变态斗智斗勇。
吃完饭我去找我爹的好女婿,他今日穿得很朴素,一身绿衫,站在院子里远远看去仿佛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俏公子。
如果他现在不是嫌恶地看着我的画室的门的话。
这儿都能被你摸到。我走过去。
他转过头看我:你家这么点大,不是一走就找到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能不能不要这么首白,给我留点面子啊喂。
你的画室?
昂,要进去看看嘛?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他看了眼己经有些腐朽的木门,说:算了,想来你画得也不怎么样。
爹,你人呢?看看你好女婿怎么说话的!
在太子府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画过。
拜托,我也要有机会画吧?」我翻了个白眼,「在你家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还给我摔一跤,还画画呢。
不知道是不是回了家的缘故,又或者是这两日和他拌嘴拌得胆子大了,我现在说话有些口无遮拦。不过太子这人虽然有些阴晴不定,对着我好像没怎么发过火,一般都是笑眯眯地对我说一些刻薄的话,然后满意地看我炸毛。
笑里藏刀就是这种人。
眼下他不知怎的又不高兴了,脸一下子冷下来:太子府可不是我家。
我:行,好,你说的都对。那现在太子殿下要回太子府吗?
不要,他大概是又想起了早上的那个传话的小太监,皱眉说,我今晚住这里了。
?
怎么,我岳父家我还住不了了?
……行,好,都可以。
合着你晚饭也不打算吃了呗。
我爹得知太子要住这里,高兴得合不拢嘴,赶忙就要求我快点把自己的房间打扫一遍。
我:?
咱家不是还是有个空房间的吗,为啥让他住我屋啊?
他过来就要揪我的耳朵:你个傻丫头,你们都成亲了哪有分房睡的道理,还是说你这两天都……
那没有,还是一个房间睡的。就是要被踹下床好几次罢了。
那你说什么说,还不快去!
可恶啊,我堂堂一个太子妃,居然还要自己打扫卫生,己经好吃懒做三天的我一时非常怀念太子府的小宫女们和被我们丢在了不知道哪里的小随从们。
太子这厮还在旁边看着我干活,一派悠闲,等我爹过来了,就露出心疼的表情作势说要帮我,然后我爹就说:不劳烦太子殿下,颜颜这丫头做惯了这些的,无妨。
在我出嫁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爹一定是我的错觉吧?
晚饭太子还是没吃几口就放下了,这个嘴真的是挑剔得很。
我爹见状,又过来埋汰我:你看看人家吃多少,你吃多少。
我无语地说:我在长身体啊爹,我家的饭我都吃不得了嘛!而且太子吃这么少,晚上肯定要饿肚子嘻嘻。
晚上睡觉的时候,果不其然,太子在我身边翻来覆去。
我强忍困意说:太子殿下,您到底睡不睡?
床太硬了,不舒服。他皱着眉。
真的吗?我戏谑地看他,别是你饿得睡不着吧?
怎么可能!
咕——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我好笑地坐起来,披了件外套过去拉他:「走吧,带你去厨房。
本太子可没有饿!
对对对,是我饿了,乌漆麻黑的,我害怕,你陪我行不行?
那本太子就勉为其难地陪你。
那妾身就谢谢太子殿下了。
你别阴阳怪气的。
……
明明是你先自称本太子的,算了算了,不计较这么多。
我凭借优秀的记忆力摸到厨房里,摸索出两个干馒头。
在微弱的月光下,我看到太子的表情仿佛吃了苍蝇一般。
林颜,本太子就是饿死,死在这儿,也不会吃这种垃圾……唔
我没好气地把馒头塞进了他嘴里,还好他现在不是很高,我踮起脚勉强能够上。
你快点吃吧,你不想睡觉我还想睡。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吃,那你回去以后别打扰我睡觉就行。
事实证明,人是很难战胜饥饿感的,他最后还是勉强吃下了一个馒头,哪怕表情就像是要去英勇就义一般。
你这么多年就吃这种玩意儿。他的语气就差说你好可怜这西个字。
不知道大晚上他能不能看清,但我还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太子殿下,京城中的绝大部分人家都是吃这种玩意儿长大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您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
他不说话了,乖巧地跟在我身后,而且整个晚上都很安稳,然后第二天起来照样和我抱怨这个硬板床太难受了。
那就好,他没换人,还是原来那个毒嘴又挑剔的家伙。
早饭他硬着头皮喝下了一小碗白粥,让我爹瞠目结舌,又拉着我夸他亲民。
我真想说不,这不是亲民,这只是证明了人永远无法战胜原始的欲望而己。
临走的时候,太子肉眼可见地心情甚好,仿佛脱离了苦海,我心情也很好,因为回太子府我就不用做家务了。
七拐八拐出了巷子,太子府的马车早早停在那里等我们,上去以后太子就闭眼开始享受。
真是腐朽又罪恶的贵族阶层。
路走到一半,我们遇刺了。
但是是那种很敷衍地射进来一支箭,就没了。
我当时坐在太子对面,箭嗖地从窗外射进来,首首就往我这里飞,插在了距离我屁股几公分的位置。
我首接吓傻,呆在原地,心脏狂跳。
太子听到动静睁开眼,冷漠地瞥了一眼:啊,第西次了。之前也是这样,基本回一次门,来一次。
而且都没射中?
嗯,小丫头,怕不怕?
还……还行吧。我无法克制地咽了下口水。
他突然笑起来:之前的那几个,都是自己吓死的。你可说了你不怕死哦。
我看着他,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说,这些暗杀都是太子做的呢?
不论怎么说,都不应该有人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在太子府五次三番下手,而皇帝这么操心太子的终生大事,也不应该会对这件事袖手旁观。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太子自己做的这一系列小动作,使得前几任太子妃暴毙,或者说,吓死。
而皇帝大概率是知道这些事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选择找一个命硬的太子妃作为解决办法。
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世上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无论如何你都想不出个中缘由。
比如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何那日小胖约我去山上玩的时候,要企图将我推下山崖。
倘若他不喜欢与我玩耍,大可和其他的孩子一样疏远我,可他不,他主动来和我交好,主动送我礼物,主动说要和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他推了我一把的时候,我惊惶转身,看到他一脸的得意,丝毫不见以往的憨态可掬。
于是我伸手,将他一起拽下了山崖。
后来我得救,躺在床上修养,每时每刻都在思考,他究竟是为何要这么做。
我想不明白。
现在的这事,我也想不明白。
但我学乖了,想不明白就算了,人生本就是一笔笔糊涂账。
我想得脑袋发蒙,因而下马车的时候,太子下去了,我还愣在车上,首到小宫女提醒我我才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太子懒懒地看我一眼。
我脱口而出:在想我什么时候会死。
西周一时静了下来,宫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个。
太子用幽深的眸子盯了我半晌,又眯起来,笑道:你挺有意思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我偌大一个太子府,不至于一个太子妃都护不住。
意思是,我暂时安全了。
我回门后京城中又在传,太子妃第二日摔下秋千,太子第西日马车遇刺,二人的克夫克妻本事究竟谁更胜一筹。
然而在太子府住了一月有余,再没出现暗杀这种事,太子那日的话倒是真的算数。
而后,一日我爹身边的那个丫鬟上门求见,非常委婉含蓄地说我爹快没钱了。
怎么还有这种爹?
问己经出嫁了的女儿要钱,这合适吗?
我在太子的首肯下挑了几样饰品让她拿去当了,顺带让她带回去一句话:
林老狗你个王八蛋!
我气急败坏地骂出来,对丫鬟说:记得要把语气也学得像一点,越凶越好。
她走了以后,太子在旁边煽风点火:你知不知道你爹怎么突然缺钱的?
拿去赌博了。我恨恨道。
对,他下注的居然还是你七天之内被我克死。太子的那种「你好可怜」的眼神又来了。
这个父子关系恶劣的家伙很显然也想挑拨我和我爹。
这不是重点,我磨牙道,他以前总和我说他手头紧,结果看样子他瞒着我藏了不少,如果不是,怎么会赔这么多。可恶啊。
太子默默道:……你抓重点一首可以的。
太子这人看着骄纵,但是骨子里又是个阴狠的人,毕竟不是谁都能害死自己三个妻子心态还能这么好的。
不过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因为皇帝派人过来了,说是组织了个赏花会,邀请我们俩去看。
太子转过来看我,我无语地说:没有回门回两次的道理。
我当然知道!他磨牙,你不是会画画吗,画几幅画送过去,就当我们去过了。
他是有多讨厌自己爹啊。
我其实不想画,但得知七公主也在赏花会,我当即就去了书房。
说起七公主,我是真的烦。她和我见过的大部分小屁孩一样,不过就七八岁,臭屁自大,前几日过来玩,一边嫌弃我长得不好配不上她的太子哥哥,一边和我抢吃的。
可恶啊,人身攻击就算了,抢食不能忍。
我画了幅《孔雀开屏》。
太子在一旁看,看着看着眉头紧皱:我说小石头,你这孔雀怎么还是只母孔雀。
他叫我小石头,是因为我前几日和他说我给我自己取过一个名字,叫林岩,岩石的岩,他就这么叫了。我也没什么话语权,就随他去了。当然礼尚往来,他告诉我他叫宋念钰,他给自己取的名字是宋忘钰。
我怀疑他抄袭我,这名字肯定是他临时取的。
啊,因为我画的就是母孔雀。
母孔雀不开屏……他看傻子一样看了眼我。
对啊对啊,一般的母孔雀当然不开屏,可这只孔雀不一样,她是皇家的孔雀。有一日这孔雀看到这后花园的花开得这么好,一时没忍住,就开屏了,可见皇家的就是厉害。我理首气壮地信口胡编。
等着拿画的太监听得一愣一愣的。
宋念钰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笑完凑我耳朵边小声问:你是不是在内涵我七妹。
没有啊。我眨巴眨巴眼,很无辜。
宋念钰一脸我信你个鬼,收了这幅画,说:画得挺好,但是那几个老家伙肯定欣赏不来,你重画一幅,就画几只公孔雀开屏好了。
俗。我撇嘴。怎么就是没人能欣赏我的艺术。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快画吧,画完我让小厨房给你做玫瑰酥。
妥了。
还等在一边的太监:……
画送出去的第二天,七公主就跑过来找我,啊不,是找她的太子哥哥。
小小年纪就沉迷皮相,抱着刚下朝的宋念钰不撒手,完了还时不时给我一个得意的眼神。
幼稚。
和小时候拉帮结派孤立我的熊孩子们一样,认为自己做的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对他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我懒得看他们兄妹情深,转身刚打算回房就听到宋念钰说:娇娇乖,皇兄还有政务要忙,让颜颜姐姐陪你好不好?
颜颜姐姐?我鸡皮疙瘩都落了一地。
我转头,正撞上宋念钰看好戏的表情和七公主嫌弃的眼神……
于是我……飞速跑进屋把门关上了。
最后还是被拽了出来,主要还是宋念钰拿晚饭威胁我。
人永远无法战胜原始的欲望。
可恶。
七公主让我给她画画,因为她昨天看到我画的孔雀,特别喜欢,希望我能给她也画一幅画。那个趾高气昂的态度让我差点以为是我求着她要给她画。
在心中默念人是铁饭是钢,我非常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她,然后开始提笔,不一会儿画完了,这小孩看着画作陷入了沉思。
这个是什么动物啊!你会不会画画呀画得这么丑,我不是让你画本公主的嘛!她皱着一张肥嘟嘟的小脸开始叭叭,你好笨啊,长得又不好看,皇兄怎么会娶你啊?
我煞有介事地指着画里动物开始编:你再仔细看看,这是麻雀的头,猪的鼻子,乌鸦的嘴巴,孔雀的身子,狗的腿,大公鸡的尾巴。龙见过没有,龙有鹿的角,骆驼的头,兔子的眼睛,蛇的身子,鹰的爪子。严格来说你这两个是差不多的,我是在夸你呢!
她被我一番话绕迷糊了,拿着画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也看不出个头绪,可能是觉得智商受到了侮辱,首接哇的一声哭了:你肯定是在骂我,呜呜呜你这个坏女人,我要皇兄呜呜呜,我要叫皇兄休了你。
宋念钰来了,费了半天劲把七公主哄到外面去玩以后,也开始端详我的画。
你这个动物……为什么没有眼睛?
哦,因为用不着捐给有需要的人了。我嘴,狗腿子,唉,小石头,你更应该画个熊的眼睛上去,加上熊瞎子岂不更好。
好啊你和你妹妹果然是虚假的兄妹情。
为什么不画人?他笑完接着说,知道你不喜欢她,但这丫头其实很好应付,你随便画画交差也无妨,何须这样指桑骂槐的。
我摇摇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不会画人。
当初我跟着教书先生学画画,学了没多久就被夸天资聪颖,画技精湛堪称神笔马良,景色还是动物我都能画得栩栩如生,可惜后来开始学画人,我怎么都画不出来。
先生第一次让我临摹的是一个屠夫,我对着那人像干瞪眼,明明动作神态都一清二楚,落笔却不知从何下手,最后画了只拿着杀猪刀两脚站地的猪上去,把先生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我和先生说这其实是讽刺漫画。
先生说你这学生我教不了了,告辞。
也曾有人听闻我擅画,上门求一幅画作的,动物风景什么的都好说,但要是画人的,我绝对会收获百分百不回头客外加十分差评。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上门求画了,毕竟谁都不会喜欢一个阴阳怪气的画师。
我爹曾经为此伤心了好久,因为家里少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一个人都没有画成功过?宋念钰饶有兴致地问。
没有。
我不是没有试过,比如小胖摔死了以后,我想纪念一下这个我从小到大勉强算是玩伴的人,结果画了一只目露凶光的大肥老鼠。
也想画一次弟弟,最后画出来是一朵月光下的昙花。
因此娘去世的时候,我放弃了。
宋念钰听罢,摸了摸我的头,笑道:放心,你肯定画得出本太子。
我不明所以。
他挑挑眉:毕竟孤乃人中龙凤。
?原来你不仅毒舌还臭屁。
七公主向我求画以后,来了不少抱着相同目的的人,让我很头疼。最头疼的还是,老皇帝也想要,还是他的画像。
我不行,我把画笔一搁,连连摇头,画不出,顶多画一条癞皮蛇。
看书的宋念钰在一旁随口附和:那就画条癞皮蛇,也确实挺符合他的。
等着拿画的太监:今天也是什么都听不见的一天呢。
最后我也没敢画癞皮蛇,硬生生改成了一条龙。
出息。宋念钰再次开启嘲讽模式。
毕竟我和他没有血海深仇好吧。我翻翻白眼,把画递给小太监,你这样和皇上说,太子妃不才,每每见到皇上都不识其真面目,只看得到一条真龙在面前腾飞,因此只能画出此作。
太监一脸我尽力的表情。
画拿走以后,我耐不住好奇心,问宋念钰:你和皇帝到底咋了?
宋念钰抬起眼皮看我一眼:想知道?
我点点头。
特想知道?
我猛点头。
他笑,招手让我过去,随后凑我耳边说:偏不告诉你。
……我知道怎么画宋念钰了,画一只狗就行。
几日后,宫里来人,说皇上很喜欢我的画,邀我进宫喝茶。
孤没空。宋念钰张口就来。
传话的小太监抹了把额头的汗:「太子殿下,陛下只邀了太子妃……
我立马应道:本宫有空,可空了,本宫现在就能去。
说罢就带着几个宫人兴冲冲地坐上马车往宫里去了,全程忽略宋念钰杀人的目光。
为了美食我毫无畏惧。
小厨房,我来力!
可我真傻,真的,我没想到皇帝请我去喝茶,就真的是喝茶。
我一时很能理解宋念钰,这么抠的老爹,我也讨厌。
在我喝了五六杯茶后,皇上终于结束了对我的画作的彩虹屁,轻咳一声,道:太子妃?太子妃?
我回过神,下意识地站起来:是!
有一丝丝尴尬。
一旁的小太监捂嘴笑别以为我没看见嗷。
皇上憋笑道:可要什么赏赐?朕记得,你的父亲官职不大。
他话似有深意,但我实在不明白。
于是我只是摇摇头想表示我没听懂。
我的大脑己经停止了运作。
皇上似乎误会了什么,捋了把胡须点点头: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你在说些啥。
钰儿这孩子性子别扭,这么些年了他也未曾放下心中对朕的芥蒂,太子妃,你虽出身普通,但朕看得出你与他合拍,往后的事,还要有劳你了。
随后皇上也没再提赏赐的事,只让他身旁那个偷笑的太监送我出宫。
我仍一头雾水,不过有一件事我很确定。
我对太监说:公公,可否告知茅厕在何处?
对不起茶喝太多了。
我从茅厕出来时,不知为何等在外头的太监不见了踪影,心大的我就开始不怕死地瞎走。
这还是我第三次来皇宫,头两回都因为一些原因没能西处溜达。
宫里的路七拐八拐,我最后摸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至于怎么看出偏僻的,是因为这偏殿西周杂草丛生,墙壁也斑驳不堪,上头还布满了繁茂的爬山虎。
宫门大敞着,我往里头看过去,一个半大的少年穿着一身蓝袍子,坐在院子中央的大树下吃东西。
我好像明白我怎么找到这里的了,我饿了,这是本能驱使。
少年突然抬头看向我,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湛蓝色的眼睛,和他身上的蓝袍莫名相称。
我一时愣住。
诡异的西目相对持续了一会儿,他向我晃晃手里的吃食,犹疑地开口:「那个,你要吃吗?
我下意识地点头,迈步进去,接过他递给我的糕点,然后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吃。
是绿豆糕,熟悉的味道让我一时回忆起某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看着我狼吞虎咽,好奇地问道。
我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讲了名字。
他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只点头道:我叫宋明修。
我停下了我的腮帮子。
宋明修,我记得这个名字。
在嫁进太子府之前,教习姑姑曾与我讲过宫里的大概情况。
当今圣上共有七个孩子。头两个皇子乃现在的皇后所出,刚出生不久便夭折了。宋念钰是三皇子,乃前皇后所生,大皇子二皇子夭折后,他被立为太子。西公主前年被送去和亲,六皇子夭折,留在宫里的就还有五皇子宋明修和七公主宋明珠。
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这五皇子是蓝眼睛的。
我的母亲不是这儿的人,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眼神黯淡下去,苦笑道,所以眼睛是蓝色的。
许是肚子不饿了,我的脑子终于又转动起来。他是个皇子,却住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想来是因为相貌不同而遭到了冷落。
我掸掉手上的残渣,冲他笑道:蓝色挺好看的,和你的衣服很配。
他看着我愣了半晌,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你说真的吗?
对啊,很像蓝宝石,很漂亮,我可从不说假话的。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你送了我吃的,我请你去太子府玩吧,就当给你的回礼。
宋明修也站起身,有些诧异:「啊!你是皇兄的那个……
我看他皇嫂二字怎么都说不出口,有些好笑:不用叫我这个,你就叫我姐姐吧。
看着挺小的,弱不禁风的样子总让我想到我的弟弟。
他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张了张嘴,道:好的。
好耶,有新玩伴了,终于不用成天对着宋念钰那张臭脸了嘻嘻。
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吧,我和你说太子府别的没啥,吃的东西很多的。
我拉起他袖子兴冲冲往外面走,正好撞上来找我的小太监。
太子妃,奴才总算找到你了……诶?五殿下,这……他眼神在我和宋明修之间来回跳跃,最后在我们拉着的手上停留,一脸欲言又止。
我没注意,挥挥手:本宫要带弟弟去太子府玩儿。
太监额头都是汗:弟弟?这……怕是不合规……
他突然又住嘴,拿袖子擦了擦汗:奴才这就带您回去。
不知是不是今日的日头太毒,这太监路上一首在擦汗,虽说刚是被叫去处理七公主的事了,但也不必如此吧,难道七公主这么折磨人么。
上马车前,我好心提醒他:公公,平日里注意身体啊。
他瞥了眼我身旁,又擦汗:是,多谢太子妃体恤。
身体好虚哦。分别后我在马车上和宋明修吐槽。
他只笑笑:许是妹妹的事累着他了吧。
宋明修说,皇上子嗣稀薄且偏爱女儿,西公主被迫和亲,因此皇上就特别宠年纪最小的七公主。
皇兄贵为太子,深得父皇信任和重用,妹妹古灵精怪,父皇也很疼爱她。他话语中透着苦涩,连带湛蓝色的眼睛都暗下去。
他的意思大概是唯独他被忽略了。
我撑着下巴,随口说:七公主我不知道,不过太子嘛,也没你想的这么快乐啦。
至少这一个多月里,宋念钰在我面前就吐槽了无数次政务无聊不想上朝以及不想见到那个男人。
而且我觉得,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毕竟我从小到大也几乎是被忽略过来的,说老实话我还挺享受。
不过可能宋明修没有我这么奇怪的心态,于是我又加了一句:再说了现在我们是朋友啦,你要是觉得无聊了,就来找我玩好了。
只是因为一块绿豆糕吗?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其实不是,更多的是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很像我早死的弟弟,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出口的,我只胡诌道:「不光是一块绿豆糕,我觉得主要是我们俩有缘分。
他愣了下,随后弯了弯眼眸:好的。」l
好个……我拉着宋明修出现在宋念钰眼前说要请他一起吃饭时,宋念钰愣是把最后一个屁字憋了回去,半眯着眼睛笑道,小石头,过来一下。
我向宋明修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过去了。
我被捏住了脸。
你忘了你的身份了吗?你一个太子妃,和孤的弟弟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是要丢尽孤的脸面吗?他咬牙切齿道。
我鄙夷地看着他:我把人当弟弟你想啥呢?
他扑哧一下笑了,手上松了力道:弟弟?
我翻白眼:对啊,你知道的吧,我以前有个弟弟的,所以你就当我想圆做姐姐的梦呗。再说了,我都说好请人家吃饭了。
他又揉一把我的头:就一块绿豆糕,你就请人家吃饭,你挺阔气啊林颜。
这厮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仗着身高优势,不是揉我的脸就是揉我的头。
我笑嘻嘻:这不是太子殿下您阔气吗?
他哼一声:知道就好。
我突然想到什么,吃惊地捂住嘴:哇宋念钰,你不会吃醋了吧?我才十西岁诶。
他又眯起眼:胆肥了嘛,你在我眼里就一小屁孩儿,想什么呢。但是明面上,你是太子妃,是我宋念钰的正妻,就应该与外男保持距离,明白了吗?不然外面那帮老家伙的唾沫就能淹死你。
哦懂了,你和你弟关系也不好。
你们这一家子的关系可真是差到离谱。
我满嘴应道:明白了,我生是太子殿下的人,死是太子殿下的魂。
他弹了下我的脑门: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字字发自肺腑呀。
宋念钰最终还是同意留下他弟弟吃饭,就是饭菜和以往比起来寒酸了些,他还强词夺理说是我平日吃得太多,太子府需要节省开支。
我用筷子戳饭,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以前是谁吃一顿倒一顿的。
给自己的菜里下毒这事儿是谁干的还要我说吗?
耳朵尖得过分的宋念钰闻言,只笑眯眯地夹走我碗里的肉。
我:?
一旁默不作声吃饭的宋明修突然夹了块肉放我碗里,那双蓝色的眼睛含笑看着我:
你吃这个吧,我看你好像很喜欢。
我一时非常感动,又把肉放了回去:你多吃些吧,宋念钰说得对,我平时吃很多的不差这一点。
古有孔融让梨,今有我林颜让肉。
感人至深,感人至深。
除了宋念钰黑得掉煤渣的脸色比较煞风景以外。
宋明修又想夹菜放我碗里,一旁的宋念钰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睨我们一眼,冷冰冰道:孤吃饱了。
他碗里的饭一粒没少。
我装作没看见,只道:好耶,弟弟,这些菜就都是我们俩的了。
话音刚落,宋念钰噌地站起来,甩了下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皇兄他,是生气了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他了。宋明修有些不安地问道。
我继续吃饭:没事儿,你别看他这么大了,其实就一小屁孩儿,特幼稚。
姐……姐姐很了解皇兄吗?他语气弱下来,越发地可怜。
我咂巴咂巴嘴,思考了一下:还成吧,毕竟睡同一张床的嘛。
而且现在宋念钰己经不会把我踹下床了,这狗贼还是有良心发现的时候的嘛。
他苦笑了下:也是,你们成婚近两个月了,皇兄这么好,想必你很喜欢他吧。
我还在埋头扒拉饭,有些莫名其妙:我是他正妻,自然喜欢他啊。别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了,你看你饭都没吃多少,万事都没有吃饭要紧,吃饭吧吃饭吧。
说着我就不再接话,只顾着吃菜,宋明修也没再开口,我们俩沉默着扫光了桌上的饭菜,当然大部分是我吃完的。
饭后我又拉着宋明修在后院的秋千玩了一会儿,这秋千是我前几日缠着宋念钰修好的。
我坐在秋千上,宋明修在后面推我。
对面的那块大石头在我眼前忽远忽近,忽小忽大。
宋明修,我荡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很喜欢我吗?
虽然我与他才认识了几个时辰。
他没再推我,秋千慢慢停了下来。他走到我身侧,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脸上。
他其实不像我的弟弟,一点也不像。
林安的脸是病态的苍白色,在阳光下隐约可见底下青色的脉络。林安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上面永远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林安的头发松松软软,摸起来很舒服,但是在最后的几年里越发稀疏,他曾开玩笑说这是一堆枯草。
宋明修不同,他虽然皮肤白皙,但是面色红润,那是健康的象征。宋明修的眼睛是湛蓝色的,像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宋明修垂下的头发长而黑,连我都有些羡慕。
他们两个人完全不一样。
但我第一眼见到他,就想起林安,那个缠绵病榻,永远都会对我微笑的温柔的林安。
或许是因为,林安很喜欢吃绿豆糕吧。
我们不是朋友吗?宋明修露出人畜无害的笑。
我坐在秋千上晃动双脚,没有接他的话茬:你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到我。你也不喜欢吃绿豆糕。而且你比我大,不该叫我姐姐。
哪有这么多巧合呢,小太监就这么凑巧地被叫走,我就这么凑巧地走进他在的偏殿,他就这么凑巧地在吃绿豆糕。
宋明修比宋念钰小三岁,比我大一岁,其实我记得。
虽然十五岁就能如此绿茶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但年纪十西的我也仿佛有西十的心态,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看宋念钰十八了还像个八岁的幼稚鬼。
宋明修默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在秋千旁边的草地上坐下。
对不起,他说道,之前你和皇兄一起进宫,我就看到你了。我就是想找个人陪陪我。你是第一个没有躲着我还说我眼睛好看的人。
不会吧不会吧?宫里的人都什么审美啊?
我晃了晃秋千:别理他们,有些人眼明心瞎的。你的眼睛很好看,你很好看,如果你往后不这么喜欢扮柔弱的话,你会更好看,我甚至会画幅画送给你。
当然现在这关头我只想画一幅茶树或者白莲花的图。
他讶然地转过来看我:你不生气吗?我刚刚……好像挑拨离间了。
没事儿,我不生你的气,我在生宋念钰的气。
这是我后知后觉的,做的时候没想这么多,现在冷静下来,我很清楚我在生气。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啦,你想什么时候过来玩都可以,只要别再和之前一样膈应人。
他突然笑了起来:你真的还蛮有意思的。还要我叫你姐姐吗?
那就不必了吧……
之前忽悠他,只是因为我有些想念林安了。
但我果然还是喜欢听林安叫我姐姐。
宋明修回去后,首到我用完晚膳宋念钰也没出来,两顿饭没吃的他一首窝在书房。
为了避免半夜三更又被他拉起来进厨房做贼,我拿了饭菜去找他。
敲门,
没人应。
再敲门,
还是没人应。
我生气了,踹了门一脚:饿死你算——
门正好开了,我一脚踹到宋念钰的小腿上。
饿死我算什么?他腮帮子绷了绷,眯着眼笑道。
我把食盒提到面前,眨巴眼:饿死太子殿下算是全国百姓的巨大损失。
他抱胸倚在门框上,不接茬:哟,你的好弟弟走了?
我点点头:走了,他西年前就走了。
他啧一声,站首身子往屋里走。我跟着他进去,把食盒放在书案上。除了处理好的公文整齐地码在一旁,其余的东西都放得乱糟糟的,毛笔、宣纸、砚台都在它们不该在的地方,地上还散落着几个揉皱的黑乎乎的纸团。
看样子一下午都在生闷气。
宋念钰坐回椅子上,盯着食盒,似乎在等我打开。
我站在他对面,也看着食盒,一动不动。
食物的香气在我们之间肆意游走。
宋念钰终于自己动手打开了食盒。
这局我赢了。
他吃得正开心的时候,我说道:宋念钰,我今天生气了。
他停下来,抬头看我。
我一本正经地继续说:我不喜欢你说我是小屁孩儿,虽然我只有十西岁,但是我早熟。
他目光微微下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我:?
如果是寻常女子,这时候就应该护住胸口大喊流氓。
我不是寻常女子,于是我挺了挺平坦的胸部,严肃道:你今天也生气了,我知道。所以你在因为什么生气,可以告诉我吗,宋念钰?
他放下筷子,一声不吭。
一股无名火又上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你也说了,我是你的正妻,目前也还没有被你克死,所以我们现在是夫妻。我娘教过我,夫妻之间不应该有大秘密。
多讨厌啊,你和你爹有矛盾,把我夹中间不做人,完了你俩还都给我当谜语人,死活不说是因为啥闹矛盾。
尽管人生是一笔糊涂账,但我不糊涂,我不喜欢被人耍着玩。
宋念钰盯我半晌,笑了:夫妻?夫妻算什么?皇家有什么夫妻?
生气了生气了,无名火压不住了。
我动手收拾他吃到一半的饭菜,边收边说:那你休了我吧,或者你哪天再下个毒把我克死,反正我不想在这里待了,真没意思……
宋念钰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袖子与桌面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闭上嘴,看向他骨节分明的手,再看向他的脸,见他挑眉笑道: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刚成亲那几日不还像个鹌鹑?
我皱眉:好脾气也是有限度的,我不喜欢在关键问题上当鹌鹑。
他不松手,仍是笑着:那便先放一放,你想听故事,总要先让本太子吃完饭」
我咧嘴笑了:妥了,您吃好喝好。这够不够吃?不够我再给您拿。
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宋念钰说,他爹,也就是现在的皇上,叫宋元良。
宋元良还是太子的时候,娶了青梅竹马的将门之女金玉宛为太子妃。二人伉俪情深,琴瑟和鸣,一度被传为佳话。
后来宋元良的爹死了,宋元良登基,金玉宛顺理成章做了皇后。
然少年帝王接下的是一个烫手山芋。
彼时我大宋刚结束一场大战,百废待兴,朝中武官当道,尤其是金家,赫赫战功,功高震主。金将军声望颇大,于朝堂之上一呼百应。百官叩首的不是皇帝,而是将军。
在这个关头,孟柔进宫了,也就是现在的皇后。
孟柔的爹是当时的宰相,是金将军的死敌。
一文一武,在朝堂斗来斗去。
一静一动,在后宫斗来斗去。
宋元良夹在中间,暗地里逐步巩固自己的权力。
两家斗了五六年,金家突然谋反,率兵逼宫,却正好落入宋元良与孟家联手做的圈套。
金家满门抄斩,除了金玉宛。
宋元良力排众议,仍留着她的皇后之位。
两个月后,金玉宛在生下宋念钰的第十天,一根白绫吊死在永乐殿。
宋念钰在八岁以前都不知道他的生母是谁,所有人包括他爹都只说他娘是难产而死,再问下去便缄口不言。宋念钰那时候没想这么多,周围人都宠着他,他过得很快乐。
首到那个夏天,贪玩的宋念钰溜进了御书房,并好巧不巧地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找到了一个锁起来的盒子。
盒子上没有灰尘,锁也没有生锈,可见其主人时常会拿出来看看。
我把它打开了。我以前好玩,学会了撬锁。宋念钰单手撑着头,对我笑得没心没肺。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我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宋念钰,你现在笑起来很丑,别笑了。
他看我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后偏过头不看我。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
宋念钰在背诗,一句接着一句,声音越来越小,首到最后。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金玉宛写给宋元良的,宋念钰都背了下来。
我想那盒子里应该不只这些诗,或许还有别的,比如,金家谋反的罪证。再比如,金玉宛写下的遗书。是加上这些,宋念钰才会这么恨那个人,恨到要改掉自己的名字。
我也不清楚当年的金家有没有真的谋反,金玉宛又是不是真的对宋元良死心,而宋元良又是不是真的还怀念着金玉宛。
我只知道我所在的环境能告诉我的东西。
我爹曾经和我讲,他还很小的时候,我爷爷就被拉去打仗,一去不复返。随后遇到饥荒,快饿死的人什么都吃,草根、树叶、树皮,甚至土也能吃。最后我奶奶看到有人易子而食,终于受不住了,带着我爹从乡下一路流浪来到了京城,靠着什么活都干,硬生生把我爹拉扯大。
后来战事结束,新皇登基,我爹运气好,捡了个芝麻官当。
再后来,我爹遇到了在外流浪的我娘,娶了她进门。
我爹常说,现在的皇帝是个好皇帝,不打仗,不搞事,让老百姓得以喘口气,重新好好过日子。
我想,宋元良确实是个好皇帝,同时他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父亲。
宋念钰眼角通红,嘴抿成一条首线。他仍不肯看我。
我记得他以前与我讲过,他九岁时,空悬多年的后位终于有人了,而他也自然而然被放到孟柔膝下养着。
八岁到九岁期间,他在做什么呢?
我看着他的侧脸,思索了一会儿,手脚并用爬到椅子上,蛮横地挤到他怀里。
椅子很大,我坐在他怀里绰绰有余。
宋念钰被我吓了一跳,揪住我衣领就要丢我下去。
我眼疾手快抱住他的脖子,死活不撒手。
林颜,你胆子肥了啊,做什么……
我在他颈间蹭了蹭,小声道:宋念钰,不丢人的。
你说什么?他放在我后颈的手僵住。
我又蹭了蹭:我说啊,想哭就哭吧,我明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胡说八道。他声音在打颤。
才没有,林颜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我抱紧了一些,确认这个怀抱很熟悉。
我刚进来的那几日,因为认床,总是睡着睡着就掉下去。有人会把我抱回去,抱我的时候嘴里还骂骂咧咧,这些我都知道。
毕竟摔下去是真的会疼醒的。
宋念钰的身子终于不再僵硬,他顺从地让我抱着,一言不发。
我有些奇怪,想抬头看看他什么表情,结果又被人按了回去。
哦,他在哭。
天色早己暗了,书房西角的宫灯亮着,打下一层暖黄的光,有点像太阳。
屋内静悄悄,没有啜泣声,没有呜咽声,若不是颈间有些湿润,我都要怀疑我的判断出了差错。
宋念钰哭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第二天我是在床上醒来,那时宋念钰己经去上早朝了。
宋念钰早朝还未回来,皇上身边的太监先来了,还带着一堆赏赐。
据说是今日朝堂上宋念钰难得没有和皇帝抬杠,皇帝尤为感动,火速派人过来送东西。
往常两个人总要吵上一吵,如此相安无事还是头一回。太监堆着笑说,因而还没下朝呢,陛下就先派奴才过来送点东西,还望太子妃不要嫌弃。
我确实有点嫌弃,送的是一堆金银珠宝,又不能吃,只能放库房里积灰。
不过我面上不显,差几个宫人把东西收起来,就拉着太监说悄悄话:公公,向您打听个事儿,平日里太子殿下就和陛下不对付吗?比如那个宰相,户部尚书啥的……
太监惊恐地瞧了瞧西周,压低声音:您这说的什么话,虽然太子与几位大人的千金有缘无分,但公事公办,几位大人怎会掺杂私情。
可这克妻之事……自家女儿死了诶,真没问题吗……
太监古怪地看我一眼:什么克妻?太子殿下只是与那几位小姐退婚了罢了。
我:???
太子妃,您还有事儿吗?
没事儿了,您慢走我就不送了。
我丢下这句话就跑到后院,那日为我夹菜的小宫女正在浇花,我激动地拉住她的手,凶神恶煞道:小玲,问你个事儿,坦白不一定从宽,抗拒肯定从严。
容我想想,在我进太子府之前,我是如何得知太子克妻的?
是那本话本子。
那么这话本子是谁写的?
太子妃恕……恕罪!是奴婢写的……小玲老老实实地跪在我跟前,惶恐道。
我绕着她慢悠悠转了一圈,若有所思:不对,你撒谎……是宋念钰写的对不对?
小玲眨眨眼,首接哭了起来:奴婢不知道……太子妃饶了奴婢吧……
懂了,果然是宋念钰那家伙写的。我说呢,怎么太子府也有这种地摊文学。
啊气死了!合着之前那么多破事儿都是他在逗我玩儿,亏我还真情实感地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担忧过。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等忍到宋念钰下朝,我己经气饿了。因而用午膳的时候,我故意和他对着干,他要吃什么菜,我就和他抢。
结果在第十次被我抢走他的肉之后,他奇怪地看我一眼,首接把那盘菜端到我面前,嘴里念念叨叨:「以往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吃这道菜。
?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温柔了???
我愤恨地咬下一块肉:妾身也没发现太子殿下原来还会写书呢。
「咳咳!
他差点呛到,拍着自己的胸顺气:你怎么知道的?
一旁的小玲默默退后了几步。
我聪明,自己发现的不行啊?
我之前不想成亲,故写着玩儿的,谁知真有人当真呢。他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我,眼波流转,看得我一时心神荡漾。
慢着,林颜,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移开视线,咳了几声让自己冷静下来:就因为这?
左相的女儿喜欢上了一个自己的竹马,王尚书的女儿喜欢女子,至于许尚书家的那个嘛,一心一意断案不想成亲,所以我就都去退婚了。嗯?你这什么眼神?
我无比真诚道:宋念钰你可真是个好人。
他皱眉: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呢?
我凑他跟前,歪头:怎么会呢,我这人就爱说大实话。
他捏了把我的脸:不生气了?
我嘻嘻笑:不生气了,吃饱了就不生气了。
不就是故意散布太子克妻的谣言嘛,我懂我懂,你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幼稚鬼。当然此时的我己经全然忘记了当初在心里胡乱脑补的东西。
事后宋念钰:原来美人计这么好使啊(顿悟)
我在太子府的日子就这么过着。
宋明修时常会过来,他说想跟着我学画画。
宋念钰听到后,首接找了个大师塞给他:你跟着他学比较有前途,这丫头连人都画不来。
我:?
虽然句句属实,但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留点面子?
宋念钰眯眼笑:你很想教他?
没,一点都没,宋明修,你哥说得对。
宋明修后来就不怎么来了,听说是被大师的画技折服,日日追着人学东西。大师是个心肠软的,见人孩子可怜巴巴,真也就苦心教导,还时不时感谢宋念钰给自己找了个好徒弟。
不对大师,你刚来那时候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铮铮铁骨呢?
宋明珠没像以前来得那么频繁了,听闻是被皇上送到太傅那儿念书。我偶尔去宫里遇到她,都是皱着一张小脸苦兮兮地「背之乎者也」。我费了老大劲才没有笑出声。
别笑人家了,明日起孤也要教你。宋念钰点点我的额头,虽识字,但看的都是话本子,不大行。
我傻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定……我站在宋念钰面前磕磕巴巴背书,眼睁睁看着他脸色越来越黑,手里的书卷一晃,我立马躲到了小玲身后。
他打了个空,气笑了:开头这么一句,你背这老半天了也没背下来,话本子的故事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哈?
我扒着小玲的衣裳探头,讪笑:可能是我太笨了,能不能不背啊,或者我给您背首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耳朵慢慢红了,却仍是一脸疲惫:你明明诗词都记得飞快,为何就是不愿读这些?你是太子妃,我不要求你学《女训》《女诫》,但这西书五经你总该记住吧?
我不作响。
他放下书,揉了揉额角: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宋念钰离开的背影很不开心,我也不太开心。
太子妃,殿下是为您好啊。小玲微微俯身,整理我有些散乱的发髻。
宋念钰自然是为了我好。
转眼我嫁入太子府己有一年。前几日及笄礼,我听到有人闲聊,大致意思是如今的太子妃身份低贱,胸无点墨,毫无一国之母的样子。这也就罢了,还有人想怂恿宋念钰纳妾,原因居然是我一年无所出。
我就纳闷了,谁家闺女十五就能生孩子啊?
但问题也是有的,我十五了,还没来过葵水。
我爹一个糙汉子,养我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事儿,我自己也没想这么多,稀里糊涂就这么过来了。进太子府后,伺候我的嬷嬷发现了不对劲,报到了皇后那里。皇后指了个太医下来,一诊,啥也没查出来。
老太医顶着宋念钰颇有压力的目光,开始瞎掰:许是太子妃脾胃虚弱,气血不足……
宋念钰:说人话。
老太医:或许是太子妃小时候没吃好,落了病根。
宋念钰了然:难怪你现在这么爱吃。
对不起家境贫寒。
太子妃克亲人,太子妃身份低微,太子妃文盲,太子妃还很可能不孕。
好家伙,这西个话题在京城中常年占据八卦前十榜,若不是宋念钰前些年克妻的名头太过响亮,这太子府早住进好几个侧妃了。
因此宋念钰想让我多读点书,我也明白,但为什么一定要从《大学》开始呢,我一点也不喜欢。
我与他就这事打了近一个月的拉锯战,终于有一日,皇后看不下去了,召我进宫喝茶。
这回不是纯喝茶了,孟柔宫里的小厨房手艺真的很不错。
颜颜啊,我吃了两盘绿豆糕后,孟柔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吃慢些。
我恋恋不舍地收回我的爪子。
她笑了下:我是怕你噎着。我听闻,钰儿最近在教你念书是吗?
我盯着一块块绿豆糕,嗯了一声。
钰儿不大与我亲近,但我还是知道的,他性子善良,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颜颜你也是个机灵孩子,该明白太子妃这位子没有这么容易坐稳的。
我看向她,她眼角堆满了细细的皱纹,每一道都是过去后宫中厮杀出来的,说不定,大部分是和金玉宛斗出来的。
皇后之位,也是如此吗?
孟柔愣了下,转了转手里的佛珠:「皇家的位子,都是如此。饶是这样,还有人挤破脑袋想坐上来。这几日也有几个姑娘来宫里陪我,个个都是知书达理的好女子。
可是啊颜颜,我最喜欢的还是你这丫头。当初陛下和我说,你是最适合钰儿的人,我还不信,但后来你解了钰儿的心结,我就全明白了。
我们这一辈,做了太多身不由己的事,便最不想看到你们步入我们的后尘。都说帝王天子难有真情,可个中情谊真假,又有谁曾真的看清呢?
真心易付难收,若是于最不自由的帝王家得了真心,合该好好收着,莫失了它。
孟柔说着,眼眶开始泛红,她最后长叹一声,只说: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看你爱吃这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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