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十七，宁王府侧妃停灵满该出殡的日子…
宁王妃着一身的素衣，上着玉色对襟绸长袄，下着松花色百褶裙，脚上的月白色绣鞋都无半点装饰..
发髻只用银头面点缀，耳朵上只缀着一对小小的玉松叶珍珠坠子
历来红白喜事最是熬人，这一场丧礼预备完，宁王妃更是点灯熬油似的只剩一把骨头，看的人心惊
出了院门，由俩人搀扶着上了马车，预备去发引送葬…
临上车前，她回过头仔细看了看，盯着高高挂起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书三个大字“宁王府”，一笔一划刻进心内………
随后扶着马车狠狠投身进去…
王府的人漫了几乎整条街，阖府出动…
连跟在宁王妃身边不足三岁的小皇子，也叫人抱了出来
有人议论，这侧妃纵然受宠，可未免太不合规矩…
也有人怪道，这样大的排场，放在哪儿都少见…足看得出这李侧妃有多受宁王重视..只是宁王自己不出来..倒是让王妃操持…不知是不是伤心过度亏了身子……
且看偌大的宁王府内院，此刻除宁王身边伺候的下人外，几乎再无一人，哪里是王府，活似灵堂
白幔打起，街道游行..行人注目，天色阴沉…
也是这样一个阴沉天，宁王妃想起，那时她还叫作梁月予，正嫁往宁王府..
且将白幔换做红绸，锣响换做鼓乐，那便真是同她大婚当日一模一样…
“和顺美满，有商有量，同心交好，相敬如宾”…这是临行前父母亲给她的祝词…
竟是一个字都不对
呵
………………
宁王府里，李惜芝从前住的院子叫做芙蓉轩…还是宁王妃特意给新修出的院子
前后栽满成片的木芙蓉，只是不在花期…此刻院子花丛光秃秃的萧瑟一片，只院西角种植的大树参天成荫...
遮垄下来，院内阴恻森然...春和曾暗暗说嘴过：“瞧着同鬼屋似的，倒是挺配那宁王...”
自侧妃过世后，宁王倒确实是日夜待在其间，顾念这短命鬼宁王的身子，也没多少人敢置喙..
后又见，连王妃也不规劝，只打发小丫鬟，每日往屋内送些吃食，换些燃香便罢…旁的人便更不好说什么晦气，不吉利的话去触霉头了…
再者说...
外人不知内情，里头近身伺候的人却明白，这位王爷是个顶不好揣摩的性子…这些年借着王妃的手，往外发落了多少条性命..
是以出殡这一日，宁王照样不要人留下伺候，也没人敢顶撞…乖乖的自行出去
尤其是看得，奉王妃命送进一碗血燕盏，后被狠骂出来的小厮后..更是恨不得耳朵缝上就站在院子外充门神…
毕竟要是这位爷一时把他自己气晕死过去，谁担待的起呢…
还是宁王妃心善啊……
外间的下人们，大口品着王妃身边婆子们端来慰问他们的桂花酿圆子，边如是想到
是以，芙蓉轩后厢房最边的耳室里，摸出来一个人影佝偻着往正间去了……也无人注意
…………
发引送葬…哭声嘈杂，见着棺椁慢慢运向远处…飘白的纸钱雪花一般撒开，有些随风扬起并不落地而是远远飘走…
似人命一般不知去处……
宁王妃坐在马车内，怀抱着懵睁着眼的轩哥儿…
孩子似乎是不明白，自家母亲为何紧张至此…宁王妃此刻十根手指紧紧攥着檀木佛珠串，搭在孩子肩上..微微颤抖…
孩子娇贵觉着不适，小童一句阿娘出口，王妃回过神，绷首的脸略笑了一笑，又紧紧搂住孩子在怀里..
她像是不敢首视幼童澄澈的目光一样避开....只开口
“轩儿不怕啊，不怕..咱们这回去送一送惜小娘…轩哥儿记得吗？她曾抱过你的…”
“记得…惜小娘…”小孩软软的声线，伏在王妃耳边..
“对，咱们去送送她…有了咱们轩哥儿，阿娘什么都不怕，阿娘一定不会怕了…”佛珠串被攥的死紧
背着孩子，没人看得见，宁王妃脸上奇异的神色…那是杂糅着希望、期翼、胆怯...和忿恨的一张脸
也没人看见，此时的芙蓉轩内，一佝偻身形妇人…步履坚定的靠近主屋，一路边泼着煤油，边喃喃自念
“惜芝啊，我的孩子……不怕不怕，阿娘这便来了……”
若是要说到母子，不仅连心，更是同命
…………
很久之后.....那一天提起来依旧叫京城众人心惊惶惶…
诺大一个宁王府，悄不做声的就走起了水……火势起的极猛，角楼上望去，火光连成一片…灿若金河…
偏芙蓉轩主屋，建在内院避风一侧…院子里西角栽上的西颗冬青树，生得最是枝繁叶茂高及丈许..以至于火势起初，竟无一人发觉…误了最好的救火时辰…
等到被宁王打发到院子外头的下人们，被熏至将醒，注意到走水时…内间正屋几乎烧的是不成样子了…
宁王府本就人口不多，现下身强力壮的又大半跟去了发丧路上
………………
明器陈列，灵柩下葬……只差虞祭…
天雾蒙蒙的一片，倒是连日头都不见…等着吧，等着…
等出血红一片…那才叫一出好戏…
“王妃贵胄之躯，更是久病未愈…便也不好在这儿多留着..先去马车上歇息片刻吧…”
朦胧间，宁王妃听见这一句，定定看了周妈妈一眼，交换眼神，随后在春和搀扶下缓缓离去…
若要论心怀鬼胎…这满场丧仪，谁又不是呢…
至于唯一惦念着李惜芝的二人…
恐怕，一个大仇己报丧身火海，一个改换姓名此刻遥遥祭拜…
不多时，宁王妃休息的马车外头陡然一片嘈杂惊呼…
她定定心神，冷冽眼神朝春和望去，小丫头一样咬咬牙掀开帘子，侧身出去呵斥
“好大的胆子，今日侧妃丧仪竟这般喧哗，若是冲撞了王妃娘娘同小皇子…你们有几个脑袋”
只听得一个声线偌小的小厮，抖着嗓子回话:
“回..回娘娘话..府里..走水…王爷现下..生死未卜啊……”
“啪嗒……”檀木佛珠洒了满地胡乱滚落……
春和手上一疼，立时也喊了起来
“娘娘..娘娘..快，回去请太医..娘娘晕过去了……”
周妈妈眼疾手快地回了车上，同春和一道撕心裂肺的喊起来..
闭上眼前，梁月予依旧在心底默念
等着…等着……
……………………
西月十七，宁王府发生巨变
侧妃出殡，宁王葬身火海…有传闻道宁王思念侧妃过甚，出殡之日伤心不能自抑…屏退了众人，在侧妃院中点火殉情……
有先头宁王不顾合适求娶李惜娘，不尊礼制大肆操办丧礼的前情在..这般流言，遭不少人奉为实情，流窜的飞快…
还是后来皇后发了天大的火，这才平息了些…
不过这些宁王妃都不关心…
宁王府的白幔暂不用撤了..好在一切都是现成，再添上三成便是..旁的都甩给管事妈妈…
这会儿子若是再有人进了宁王妃的屋子，恐怕要不太习惯..
遮窗台的罩纱通通撤下..屋子里明光一片，燃着香炉散了药味…再而细看..
紫檀架子藤萝花，洒金茜红靠引枕，黄花梨木架着墨烟冻玉鼎…美人榻前设着一座三折苏绣桃花屏风..簇新的紫檀多宝阁并书架一道……
精致异常
再看正伏在条案上，拿着黄玉笔洗逗孩子的妇人
素髻上簪着白玉海棠步摇，下头缀着米粒大小珠串坠子，身着垂莲缠枝玉色纱衫，系竹青翠兰宽褶罗裙…
生得眉目娟秀端庄端正，只略有些清瘦…不过笑意彦彦
正是当今的宁王妃
任谁见了不得说一句，再没见过哪家服着孝的妇人，能打扮的这番精致…
周妈妈掀了门帘进来…不由叹息说道
“姑娘可是收敛些吧…这哪家死了男人的，能似姑娘现下这般畅意啊…”
随后又走进些安道：
“姑娘即便是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才好啊…”
宁王妃尚不作声，一旁侍候的春和倒是先开了口：
“妈妈且放心吧..这屋里屋外我们哪儿不是看得死紧的，旁的人那可是院子都进不得…不碍事儿的”
周妈妈瞧着，自家姑娘这些年提着脚尖过活，现下好容易松快些，她看着倒也开心…便也不再多言..
宁王妃只笑笑，解下一串羊脂玉珠串给轩哥儿拿着顽，便使唤春和把孩子领去，送到奶妈子手上
随后走到院子角落的另间内室，连周妈妈也不叫跟着…
走进，燃香味重，西方小屋空设着，窗棂都罩着秋香色薄纱..灯盏点起无数…打眼瞧去其间只一座小小香案，水曲柳台面上供着两座无字牌位…每日有人奉上新鲜瓜果..
明烛煽动…
点上几炷香…袅袅烟雾升起，徐徐环绕周身
宁王妃肃穆的面容在白雾间明明灭灭…一时不得清晰…
只听见这俪装妇人喃喃自语：
“梁月予…对李惜芝不起..来世必偿………”
“梁月予…对李虞氏不起..来世……必偿…”
……………
出了门去，周妈妈春和候着呢…风轻云淡…
“这样好的日子，正是该好好逛逛这园子……”
宁王妃看着晴空，满面笑意…不等春和去招呼轿辇，王妃再度开口…
“就这白幔扎眼…再挂个俩月就摘了吧…就是玉帝老儿没了，想也不过挂个百日便是了…”
这下子可不光是周妈妈，春和也是大惊失色，恨不得上来捂自家姑娘的嘴
“娘娘..这不好说的呀”
“正是呢…咱们可不在屋子里呀…”
看着她俩惊慌失措的样子，宁王妃不由笑出声来…倒是有几分当年未出阁的小姐模样…
凭你如何，我现下有身份，有孩子，你宁王府独一份的荣宠自然只能到我手上，现下，就是要我立刻去了封地只管教养孩子，都是好的……
皇后娘娘，你又能如何…想当初你儿子多荒唐你不也帮着遮掩，这才纵的他能干出“殉情“这事儿不是？
从前种种再无瓜葛…我梁予月对得起众人，唯独那一对母女罢了，若有报应..我自己受着…
………………
宁王孝期一年过，宁王妃协幼子，去往宁王封地衡阳..圣上亲封两员大臣协助管束事务…
据说皇后娘娘诸多不快，似是要求接宁王独子进宫抚养..
遭皇上怒斥，不仅亲下口谕，不论宁王妃遇何等琐事，皆可报与圣上知
且下旨，定州义武节度使梁家老太爷，加封北平郡王……
说句难听的，死了个到底都没见过面的女婿，换来的加封，不能说是不合算啊…
只不过引的正在收拾箱笼的宁王妃不由嗤笑..呵..凭是如何的父母亲..看来也得给自家孩子收拾烂摊子啊…
宁王殿下…你见着冰冷尸首之时，在想什么呢？
春和说你多半让吓着了，说你是活该
周妈妈想你大概也伤心，她对男人总是理解居多的…
呵………
要我说，宁王殿下，你哪样也不是…
你在欣赏吧，看着李惜芝在你手里断了气..你在欣赏她的听话和你的成功…
李惜芝的死是你成功的作品…仅此而己…
不过我也有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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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菊绽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