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尾巴的女人

得空，崇真习惯性的来到茶室点一壶清水，这间茶室靠着城里的主干道，他喜欢靠着窗台坐下，这样能看到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不怎么跟别人说话，只是看，像个世外之人。他坐的桌子方方正正，另外三个面却从来没有人，不论茶室人多还是人少。街上的人像往常一样来来去去，小店里却有了平时没有的动静，一个醉醺醺的女人与掌柜吵了起来。崇真不堪吵闹，扭头看向柜台，原来那姑娘在店里喝酒，给钱给多了。

“拿着吧！啊，小老板，我不会少你的！嗝！”姑娘醉醺醺的，摇摇晃晃的说到。

“不是啊，姑娘，多了，给多了！”老板把多出的银子塞给女人。

“嘿！我在你这里喝酒，你怎么给我钱呢！真是奇怪的小老板，怎么！嗝！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女人喝过酒后，脸上挂着红晕，甚是好看。

“客官，你饶了我吧！咱家是清白生意，更是与客官第一回相见呐。”

“行啊！行！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喝酒还赚钱呢！哈哈！”女人收了钱，扭头朝门外走去，突然看见窗边的男人盯着她，于是又朝着崇真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女人一摇一晃，她脚踝上系着的红绳铃铛也跟着一摇一晃，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女人，而那女人，径首坐在了他对面，而后又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店里的大伙倒吸了一口凉气，都在想这女人会有什么下场。在场的诸多茶客，无一不知晓那个传闻——点翠茶馆，有一位只坐窗口，只喝白水的男人，他是万台岛六王之一。可是，男人没有动作，只是看着眼前桌子上趴着的女人，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又继续看向窗外。

“小哥，你长得好俊，我好喜欢！”女人嘟囔着嘴说道，眼睛闭着，搭在桌子上的手却指着崇真。男人没有回话，继续看着窗外。女人忽然起身，理了理自己的邋遢的头发，一把夺过男人的杯子，把杯子里的剩水喝了个干净。掌柜的见状赶紧拿过两个杯子跑了过来，愧疚的说道：“客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这种情况。我这就给你们换新的。”老板说完，赶紧换上新杯子，同时帮两人倒上了水。男人默许了掌柜的行为，转而对女人说：“姑娘这么快就醒了！”

“行了？我当然行，我还能喝。”女人说道，把自己面前的水又一口喝了下去。

“你怎么喝那么多酒？”

“喝着玩呗，消遣。”女人给自己倒上水，又是一口喝下，连续喝了好几杯才停下。

“你这姑娘还挺有意思，可否知道称谓？”崇真问道。

“姑娘！姑娘哪里有我这么率性！你叫我十娘吧！我早就不是姑娘了！”

“我听外人说这座岛上有怪物，所以才过来玩玩。”

“哦，你听谁说的？”男人来了兴趣。

“当然是岛那边的人说的，真是的，我来了之后也没发现什么怪物，结果自己出不去了！气死我了。”

“你是岛那边的人？”

“怎么？不欢迎我？”

“怎么会呢，我只是好奇岛的那边是什么样子！”

“哦，原来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十娘指着他说。

“嗯。”男人回答完又喝了一口水。

“好啊，那不如我跟你讲讲我的故事如何，我最喜欢和别人胡扯了，这样能打发时间！”

“好啊！”

“好，掌柜的来壶好茶！”女人举着手说道，又瞄了男人一眼，接着说：“别喝白水啦，我看你这穿着，一眼富家子弟，喝白开水做什么！”

“我不喜欢喝茶。”男人开口。

“不喝茶那喝酒吧！”女人笑着说。

“那更不行！”

“放心，我买单！姐姐我有钱！”十娘拍了拍胸脯。

“拒绝。”男人一口回绝。

茶水上来之后，女人一把将崇真杯子里的水倒了，换上了透着点点青绿的茶水。

“茶要细品，故事要慢讲！一看你这人就不懂生活。”女人说完，又举手说道，“掌柜的，来盘点心。”

十娘用手撑着脑袋，一手拨弄着冒着热气的杯子，前倾着的身子露出了沟壑。她笑着对男人说：“点心你付钱，我没那么多银子，”女人笑得很魅惑，笑得勾人。仔细听来，在场的很多男人不知是在咽茶水还是在咽口水。

点心上来后，是用白瓷盘装着的一碟带着风干花瓣的糖糕，女人用修长的手指，拈了一块，轻轻放在嘴里，红唇一抿，一小截糖糕己经落入了小嘴。她品了一下，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以前跟别人也讲过我的故事，但那些人觉得我发了疯！多半听了几次就跑了，或者觉得我的故事不值得一盘点心的钱吧。”女人笑着说，“即使认为我是个疯女人，他们倒还是不介意和我共度良宵呢！”女人用手背平抚自己的脸颊，那双魅惑的眼睛盯着崇真。崇真有些脸红。

“我希望你不会是被我吓跑的人！”女人一本正经的说道。

“大概在我……额，什么时候呢？我都快忘了，那时候我还是只狐狸。”女人咧嘴一笑。

“怎么，你不是人？”

“你看我哪里不像人了？”女人笑着说，“不过我确实不是人，我是妖——怪。”女人特意拉长了声音。

“这倒是有趣。”

“你不认为我在胡说八道？”女人似乎有些欣喜。

“为什么呢？我又不介意！”

“好，不愧是姐姐看上的人。”十娘说完，喝了一口茶。

“我还是狐狸的时候，就有一个特别奇怪的想法。”

“什么想法？”

“我特别想变成人类。”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对了，小哥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忘了这事了。”女人尴尬的捂着嘴。

“我叫崇真，你叫我阿真就好，或者首呼大名也行。”

“阿真，我的问题是，你说人因何为人呢？”

“怎么说呢，也许有着比任何生命都丰富的思想与感情吧。”

“呵呵，你是不是也不是人啊！”十娘略带疑惑的说，俨然酒醒了一大半。

“……”

“哈哈，逗你玩的，接着说我的事情，虽然我到现在也说不清，我不知道是想法影响了我的行为，还是行为影响了我的想法！那时候，我还是玉染山的狐狸。后来我才知道，玉染山是当地有名的仙山，好多人慕名跑去那里定居，说在那里能生下会魔法的后代，我也不知道真假。不过那里人真的很多。我在山上生活的时候，山脚下基本住满了人，后来我又回去过几次，房子都盖到山上去了！那时候，还好玉染山特别大，所以也没有怎么影响我们狐狸的生活，除了我。狐狸基本只在大山深处活动，而我从小就特立独行，我喜欢跑来跑去。我们狐狸不是群居动物，所以我很早就离开了家，独自生活。我经常在玉染山的边界活动，故而见过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和人打交道。”十娘接着说道，“我特别喜欢观察人类的行动，有人上山的时候，多数是打猎的、砍柴的、装陷阱的。我躲在灌木丛里，听着三三两两的人咿咿呀呀的发出那种听不懂的声调。有时候又愤怒，有时候又喜悦。我喜欢他们做出的表情，我试图用我的狐狸脸重复那种表情，在水潭边，我只能看见自己龇牙咧嘴的脸。虽然山上陷阱很多，但是因为我长期与他们接触，早己经是个经验老到的反陷阱高手。有时候我还会故意触发陷阱，然后隔天看着那些前来查看的人抓耳挠腮。”十娘说完又喝了一口茶。然后用茶壶给自己添满。

“你的行为不像狐狸。”崇真说道。

“是啊，所以我也很好奇，所谓妖怪，即是妖魅与怪异的组合。”

“什么是妖魅？”男人用两指捏着自己的茶杯，轻轻转动，茶杯里的青绿色的茶水荡漾着均匀的波纹。

“妖魅啊，大概指的是妖怪生来具有比人更加像人的一部分吧！这种特点对人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比如？”

“比如更漂亮。”女人向男人抛了个媚眼，“比如更善良，比如更邪恶！”

“那你说的怪异又怎么解释？”

“怪异当然是外物对自己的评价。比如说，我在作为狐狸的时候，己经有了不该是狐狸有的想法，那么我的一些举动便己经是狐狸眼中的怪异了。而从人的角度里，我那些还不够“人”的部分，也是怪异，比如露出狐狸尾巴！”女人拿起一块糖糕，吃了起来。

“你这么说，当初是什么想法驱使你想变成妖怪呢！不对，”男人摇摇头，“想变成人呢？”

“确实有一件事，我跟你说过，妖怪比人更像人的部分，妖魅对吧！不如你猜猜我哪里比人更像人了！”女人妩媚的笑着说。

“你比一般人都漂亮，而且你有点……”男人思考着说。

“而且什么……更大方对不对！或许我自己换个不好听的词，叫做不检点。哈哈哈！”女人笑了起来。

“我不妨和你明说，情与欲正是我想成为人的最初想法！”女人说道，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好奇的问道：“小哥，你有没有体验过巫山云雨的感觉！”

“嗯，我的妻子正在家中。”

“咦，你有妻子，看不出来啊！怎么还这么单纯的样子？那你觉得那种体验如何？”

“最开始有趣。”

“偷盗宝藏的乐趣是不是！哈哈。接下来又有得说了。不过我想下次再聊。还在这里。”

“好啊。”

“你硬是一口都不喝？”女人看着那仍旧满满当当的茶杯说道。

“喝不了。”男人微笑着说。

“哎！不去尝试，活着有什么意思！”女人说完，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茶馆有人偷偷议论起这个女人。崇真不愿听这些闲言碎语，起身付钱。老板说那姑娘茶钱也没付，崇真与那点心以及茶钱一起付了。还叮嘱以后多备些各色点心。

崇真走上宽敞的大道，头上是湛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