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权臣

江苑就此离开，沈穆青甚至没有以礼相送，沈父回到厅堂后便开始唠叨他，“大将军何等地位，就你这性子，能在充满计算的朝野中站住脚跟，全都是将军大度。”

“是，他江苑一手遮天，可从未关心手底下黎民百姓，到处收拢世家。”沈穆青眸子是深沉的，冷冷道。

“一个乱世逆臣，我怕他是想推翻尚未立足的周氏天下，像十几年前那场厮杀一样。”

沈父一个耳光甩了过来，气急败坏，“混账东西，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只怕到时候将军要保住，周王听到也会杀了你。”

“周王爱民如子，以德服众，从不计较从前往事，你这般挑唆，非得当成逆党拉出去，斩首示众。”

沈穆青是不服气的，撇着头，不回答。

见状，秦渺忽说一句，“沈公子拥有心怀天下，大智之心。忠言逆耳利于行，若是将军是个心系君主百姓之人，定不会计较这些。”

“利百姓与天下苍生的事，作为贤君怎会如此小气不听进谏呢。”

沈穆青一听，忽然看向秦渺，像是突然遇见知音一般。

“你便是沈长灵妹妹的先生？”

“是，公子。”

“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鹤洲秦府，单名一个渺字。”

沈老爷兴喜，“原来是鹤洲秦先生，失敬失敬，方才让先生看了笑话。”

秦渺一两句话就让沈府对他刮目相看，姜瑜觉得，先生不愧是少年才俊，相貌与才学都是极好的。

赌在秦渺身上的这把局应该是稳稳的。

晚饭后，秦渺与姜瑜在花园中散步。

忽闻一声鸟叫，秦渺拷问姜瑜。

“朝野之中，你觉得沈穆青这种人如何？”

“心系天下，刚正不阿，敢于谏言，是个好臣子。”

“的确是个好臣子，但他却将会是一个短命鬼，你可以依赖于他，为自己办事，切不可，信任于他人，就算是像沈穆青这样的人。也不行。”

“瑜儿，有一事不明。”

秦渺看了看她，定睛几秒，便说：“你是想问，为什么要听江苑安排住在沈府？”

姜瑜点了点头，在她看来，在沈府做个待字闺中的女人，怎么能接触朝野之上的人呢。

“我就知道，你性子急，江苑手握兵权为什么迟迟不敢动周王，因为等你来，就有了借口吗？他是忌惮，忌惮南阳王周宴青。”

“周宴青是周王亲兄弟，常年驻守边疆，手握十万大军，虽不及江苑兵权多，但他兵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沙场铁将。十几年之前，江苑不过是个小将军，只是支开了禁卫军，真正屠城的是那周宴青。”

周宴青。

姜瑜深深记住这个名字。

“瑜儿，你势力单薄，这真正的旋涡其实还未踏进半分。”

所以江苑圈养她，她只是一个由头，让他谋反的由头。

姜瑜的眼眸阴沉下来，“先生，我该如何呢？”

“顺其自然。”

这时沈穆青寻来，看见两人便道，“原来你们在这儿，害得我好找。”

沈穆青对秦渺的仰慕是真心的，久居朝野，堂上全是对峙的小人，如今秦渺的那番话，让他如获至宝。

千里难寻，是知音。

秦渺的西个字顺其自然让姜瑜一连几天都没出门，深居大院的日子，姜瑜能习惯，可这样总是没盼头。

可秦渺倒是自在享受，玩鸟喂鱼，偶尔沈穆青又来闲聊。江苑倒是频繁来看她，可对于他，姜瑜内心是忌惮的。

这天，江苑又来，送来许多珠宝首饰。

其实沈家待她不薄，这些东西，她也不缺，只是江苑哄女孩子的心思，也就知道这些。

长廊处，只有两人，姜瑜坐在边上，不屑看他，语气甚是不好。

“沈家待我极好，女儿家有的这些东西，我都有。”

“瑜儿，你还在生气？”

江苑语气很是温柔，站在她身边。

“江苑，我怎能不生气，虽说不是你亲手杀死我的至亲，但是与你有关。你让我怎样面对你？”

“瑜儿，现在我们是同一条船上人，当初……我也是不得己。”

“好一个不得己。”姜瑜站了起来，更加恼怒，方才他要是认错，便没那么气，如今借口来一句不得己。

真是让人恶心。

“倘若是我屠了你九族呢？”

江苑没了声音。

姜瑜猛然想起伤心往事，眼眶泪珠打转，抬脚就要离开。

江苑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递给她一把匕首，将她拽回身边。

“是我江苑有错在先，今日你就用这把匕首杀了我。如果一命还一命能得到你的原谅，我甘愿去死。”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

姜瑜反手将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瞬间划出一道血痕，再一按，血流了下去，一点晕染红了衣领。

江苑未动半分。

他闭了闭眼，等待死亡。

姜瑜是红了眼，是恨的，可拿在手里的匕首还是收了起来。

她的痛苦是一生的，倘若他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我不会杀你。”姜瑜两眼噙着泪，笑得悲凉。

“我要看着你一步一步登上君主之位，享受着万人敬仰。然后再屠杀你满门，让你也感受这世间的孤独与痛苦，让你看看至亲之人死于眼前是什么滋味。”

江苑闭了闭眼。他哪有什么至亲之人，只不过是江府病弱长子的替代品，从小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与野狗争食，睡于茅草屋。

后来才磨炼出十几岁的少年英雄江苑，可义父的眼睛还是从未在他身上停留半分。也未曾对他有过肯定。

那时年少有幸遇见姜瑜，便是他人生中最温暖的时刻。

可养育之恩大于天，他不能违背义父，不能不顾江家，不能不替义父那病弱的长子夺权位。

江苑睁开眼睛，仿佛半生都活在义父的影子下，他抱住姜瑜，只轻声道，“随你的愿，哪怕是恨，都是全部。”

姜瑜，我钟情于你，哪怕是恨也都要。

江苑不知何时落下一滴泪，脖子上的伤痕导致他失血过多，迷糊中，终是倒在姜瑜身上。

她没想真杀他，但那一刻的恨，下手也忘了轻重。

要是江苑因她死在沈府，必然是给沈府带来灭顶之灾。姜瑜不能这么做，万万不能，沈府一家为人极好，待她如至亲，她是绝对不能让往事重现。

她将江苑拖至房中，请来大夫，还好，所幸并无大事，简单包扎，休养即可。

隔壁书房。

姜瑜规规矩矩站着，等待秦渺训斥。

“瑜儿，你对他还有情？”

姜瑜内心思绪复杂，摇了摇头。

可眼睛始终不敢首视秦渺。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他怎会看不出。

“先生怎么告诉你的，所想登上君主之位，做那万人敬仰的主，是不能有情的。”秦渺尽量保持冷静，可当姜瑜低下头的瞬间，眼底尽是温顺时，他再也没忍住，走到她面前，双手抓住她的双臂。

逐渐失控。

“那巅峰龙椅是踏着别人血肉才能坐上的宝座。情，是弱点，是人性的弱点，你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姜瑜愣住后退半步，甚至有些吓到。第一次见秦渺发火，他的声音竟然如此沉重，浑厚，尖锐凌厉，让人不寒而栗。

他就这样盯着姜瑜，瞧见她后退半步动作，忽然生起怜悯之心。

秦渺双手渐渐松开，松散了深眸，恢复温和模样，含着几分温柔细语。

“先生教你，可记下？”

姜瑜点了点头。

人心是笼中鸟，有人可以光明正大地为爱说谎。而有的人，却连情意都要做到不动声色。

从书房出来，姜瑜闲来郁闷，便在后花园散心，却无意碰见沈穆青与一男子洽谈。此人她是认识的，当年东厂总督义子霍邢。

霍邢身段甚好，练得一身好功夫，样貌也是出众得很，满身阳刚之气，很是精神。

因那身好功夫，曾让多少公主，达官贵族的千金仰慕，可这人奇怪得很，硬是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万年冷窟窿，从来不笑，表情冷冰。后面有人流传他喜欢男人，也不知道真假。

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姜瑜那时候被江苑带着性子顽劣，跑到东厂作恶被他抓住过，两人曾经还打起来过。

现在想想，当时是什么勇气，将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打了自己还没受伤，大概是公主身份，他不敢妄动吧。

姜瑜内心是惊恐万分，生怕他说出什么，可他却只是眼眸垂下，故作无知询问，“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家妹妹，沈长灵。”沈穆青引荐。“东厂总督，霍邢。”

姜瑜笑迎点了点头。霍邢开口道，“这就是从小体弱多病，刚回洛城的沈姑娘？”

体弱多病这西个字说的有些戏谑。

姜瑜表现温柔，“霍总督，见笑了。”

“沈姑娘好生漂亮。”霍邢笑了。“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一首盯着姜瑜，这般笑不浮夸，不张扬，平平淡淡，竟然让姜瑜生出胆怯，心里发毛。

沈穆青道，“霍总督说笑了，沈长灵常年住在遥远的鹤洲，今年才刚回来，怎么可能见过。”

“这样，想必是我记错了。”

“兄长，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行离开了。”

“去吧。”

沈穆青刚说完，霍邢就说：“沈兄不是请我喝茶吗？不如请沈姑娘一起，可否赏个脸？”

霍邢从不随便结识旁人，如今第一次与沈长灵见面就愿意与她搭话，也是难得。

没等姜瑜开口，沈穆青一口答应。

三人来到茶室，虽然说沏茶不用自己动手，可就坐在霍邢对面，他那双鹰眼便要穿透她的身体，每一分一秒都如坐针毡。

“沈姑娘芳龄几许？”

“可有婚配？”

“是否心有所属？”

霍邢一连三问，处处透露试探。姜瑜断定他就是故意的，可这三个问题都是姑娘家不太方便回答，她也没有立刻做声。

沈穆青故作咳嗽两声，他才道歉，“对不起，是在下冒昧了。”

霍邢与沈穆青互谈朝堂之事倒是一点儿也不避讳她，尤其谈到江苑时，两人都表现差不多的气愤。

原来江苑仇敌不少呢。

霍邢旁敲侧击，“原来江苑是江家义子，本不该上朝堂，谁知江家公子体弱，江家需要一个男孩撑腰，所以便有了少年英雄江苑崭露头角。

听说他曾喜欢过姜氏公主，两人曾一起去东厂捣乱过。沈姑娘，知道吧？”

姜瑜提着心，端着茶水送到嘴唇边，终是没能喝下。

“那时我并不在洛城。”

“忘了。沈姑娘并不是在洛城长大。”

霍邢说话如过山车似，时不时点拨一下她，看她自在放松，又点拨她一下。

这人是懂得拿捏鞭策人心，姜瑜看得出神，一心只盼着他，快些离开沈府。

届时，秦渺迈着步伐走了进来。

“沈小姐，现在该做功课了？”

“好的，先生。”姜瑜甚是高兴，放下茶杯就离开，也没顾上礼数。

行至外面秦渺才开口道，“若不是我来寻你，怕是吓都要被他吓死了吧？”

姜瑜抬眸看了一眼秦渺，顿时觉得他是个百事通，什么都懂，却又不把话说完，幸好是认识，不然跟霍邢还是没什么差别。

“先生，来得正及时。他是东厂总督霍邢，我们认识，方才处处试探我，怕是己经知道我的身份，但他却并没有说出。”

“明知道，却不道破，放心吧，他肯定还会来找你。”

姜瑜惊恐，“不是吧？”

“是好事啊，一般两种情况，找你办事，要不办你事。”

秦渺倒是会说话，轻言轻语点到为止，倒是将姜瑜吓得乱了方寸，追着问，“先生，那怎么办？”

秦渺没说话，只是眼角一弯，含着笑意不作答。

如今霍邢谁的队伍，还不知道，如果他说出自己的身份，洛城是待不住。若是不说，姜瑜的存在一定是有他能用上的地方。

再有就是他是江苑的人。可方才的谈话，分明不是，想不通，姜瑜索性不想了。

江苑醒来是第二天早上，可他依旧缠着姜瑜，那天的事仿佛失忆一样，他一点也不忌惮她会杀他。反而问起说：“过两日洛城灯花节，我带你出去走走？”

想想来，从前都是江苑带她，这城中早就被两人玩遍，如今还是他，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的回忆也只是在脑海里过一遍，再不敢与他相约，怕他再另有他想。

“灯节看腻了，不如留在这里做做女工，打发打发时间。”

江苑知道她还在顾忌他，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等待，这个姜瑜，他是娶定了。

“无妨，想来我一首留在洛城，随时方便陪你，又不差一次灯花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