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人

小女孩的嘴被胡变捂住，眼神惶恐不安，投向了我，似乎乞求我的帮助。

胡变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道：“你要是再不乖乖听话，俺就杀了你。”

小女孩吓得粉面煞白，赶紧点了点头，胡变这才慢慢地松开了手。

“啊！”没等小女孩叫出来，胡变又赶紧捂住了女人的嘴，面色苦恼地道：“女人真的是一个烦人的东西，如果不是为了旱魃，我这辈子都不想跟女人打交道。”

说完，也不松开手，抱着小女孩便飞快地向着前面的荒山处跑去。

我紧跟而去。

到了一处四下无人的地方，胡变这才将女孩子放下来，对着女孩子道：“现在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的。”

这下，女孩子倒是安静了，只是眼神依然害怕。

我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面色和蔼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胡变看了我一眼，冷冷道：“别问。”

我有些奇怪，胡变紧接着道：“你如果知道了她的名字，便想知道她的身世，一旦你知道了她的身世，就会同情她，你一旦同情她了，就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你明白吗？”

胡变冷冷地看着小女孩道：“你记住了，从今天起，你就叫……就叫米饭，嗯米饭不好听，就叫白饭吧。你是我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所以你的命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了。”

被胡变取名的白饭可能是害怕，只能乖巧地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脸色凄然地让人觉得心疼。

我叹了口气，这小女孩既然落在了胡变的手上，也只能怪她自己的命数不好，命中该有此一劫。

在这个人命贱如草的年代，谁又会在意一个孤女的性命呢？

胡变见白饭甚为乖巧，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拴在她脖子上的草绳给解开了，冷冷道：“刚才你也看见了俺的本事，别想跑，要跑的话，你会死得更快。”

胡变扭头对着我道：“小子，我们也该回去了。”

胡变领头，我们在崎岖的山崖上穿梭，这是回到荫尸殍地最快的路径，胡变本就是在这种荒山野岭中长大的，自然是如履平地，我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到底是修炼了近一年的道法了，能够勉强跟上胡变的身形，但是可怜这个小女孩就惨了，没走几步，便把脚底那双原本就破旧的绣花鞋给磨破了，胡变皱了皱眉，只能背着她走在前面。

大约天快黑的时候，我们终于走到了荫尸殍地的入口，胡变拿出来一把刀，小女孩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躲到了我的身后，我也吓了一跳，问道：“狐狸，你要做什么。”

胡变道：“自然是挖了她的眼睛，你觉得她一个小女孩进入那种地方，不会被吓死吗？万一被吓死了，我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荫尸殍地之中，到处都是孤魂野鬼，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女孩，肯定会吓得不轻，我赶紧道：“这……这也用不着挖掉眼睛吧？”

“那你说怎么办？”胡变道。

我从身上扯下一块黑布，蒙在白饭的眼睛上，白饭对胡变是畏之如虎，这样一来，我反倒成了她唯一的依靠了，她鼓足勇气开口道：“你们要带我去哪？”

我内心多少有些不忍，道：“我这是为你好。”

白饭知道现在自己的一条小命完全看胡变高兴不高兴，只能逆来顺受，让我用黑布蒙了眼睛，我牵起了白饭的手，发现她整个手掌都是冰凉，还在不停地颤抖着，显然是对于未知的未来，害怕到了极点。

我和胡变回到了荫尸殍地之中，胡变想了想道：“不行，万一她揭开了眼罩，还是会看见，一旦她害怕了，身上的肉就会酸，到时候只怕就做不了黄金瓮了。”

说完，胡变又要上去挖小女孩的眼睛，我阻止道：“道家有云，其精阳气上走于目而为睛。你挖了她的眼睛，便是泄了她的阳气，到时候你确定那个黄金瓮是你想要的？”

胡变挠了挠头，一想也是，絮絮叨叨地走开了，又过了一会儿，胡变又折转回来道：“那我把她毒瞎了总可以吧？”

我瞪了胡变一眼，悄声道：“狐狸，别闹了，人家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就……就留人家一个全尸吧？”

我侧眼看了白饭一眼，她的身子明显地抖动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刚才和胡变说的话。

“算了，算了，依你，都依你行了吧？”胡变道，“你在这里看着她，俺有事去一趟龙虎山。”

“你去龙虎山干嘛，那里守卫森严，你万一被人抓住了……”

“不会的，俺乃是东北三省的绿林总瓢把子，从你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俺就开始修炼这妙手空空之术，放心，不会有事的。”

“你上龙虎山偷东西？”我担心地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了，风险是有一点，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么多珍贵的药材，让我一件一件去买，还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不过龙虎山乃是道门祖庭，应该我想要的东西应有尽有，你在这里看着她就行了，俺去去就来。”

“要不，我叫人？”

“算了……”胡变一摆手道，“这是俺的事情，俺自己会弄妥的。”

我知道胡变的性子，多劝无益，只能放他去了，胡变一走，我便回到了我时常修炼的那个坟头，开始炼制婴灵，而白饭则被胡变安置在离着我较劲的一个坟头之上，方便我看护。

我从坟头之下取来了几个丝罗瓶，仔细清点了一番，这几个丝罗瓶中的婴灵还没有被彻底的驯化，需要一点时间，我按照往日的经验，开始炼制婴灵，很快就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甚至忘记了不远处的白饭。

忽然间，一个悠扬的歌声传来，打断了我的修行。

“看云雀在云间，正回环作盘旋；

他遨游多甜蜜，他飞舞多蹁跹！

飘飘体态轻盈，闲逸似神仙，

渺渺扶摇直上壮志坚，似欲登天外天。”

我停了下来，看见白饭正坐在坟头之上，歌声正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

我将丝罗瓶收好，好奇地对着白饭道：“你还会唱歌？”

白饭的声音传来，“我爷爷说，如果一个人感到害怕的时候，就大声唱歌，唱起歌来就不怕了。”

爷爷……

我心中一疼，不由地道：“你爷爷还好么？”

白饭神情一暗，道：“我们全家都被土匪杀了。”

我转念一想，好像人贩子的确提过这件事情，便不再询问，安静地坐了下来。

白饭歌声停了，隔了好久，才怯怯地道：“大哥，你们买我回来，不是做妾也不是做奴婢的，你们是要杀我的，对吗？”

我无言以对，只能转个话题道：“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白饭忽然间笑了道：“叫云雀，是我爷爷教我的。”

“哦，挺好听的。”我随口说了一句，又安静了下来。

隔了好久，白饭又开口了，她声音颤抖着道：“大哥，你能陪我说说话吗？我怕……”

我记得胡变跟我说的话，千万不要跟这个女人攀谈，万一生出了怜悯之心，到时候就会坏了胡变的大事，于是硬着心肠，默不吭声。

女孩见我没有答话，便自顾自地道：“我不叫白饭，我有名字的，就是那首歌的名字，云雀。我是赵家庄的人，大哥，如果你们杀了我，能不能把我的尸体送回赵家庄？”

见我许久没有应声，白饭（云雀）自顾自地笑了笑道：“是了，你们那么忙，又怎么会去帮我，我又没有钱……”

“嗯。”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应了一声。

白饭忽然间整张脸变得黯淡了下来，隔了好久，才凄然道：“原来你们真的是要杀我。”

我内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暗自发誓，不再和这个女孩子说半个字。

白饭隔了好久，又道：“大哥，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啊，如果是因为我看见你们杀人的话，我可以向你们保证，那件事情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我会洗衣，会做饭，哪怕是你们把我卖了，也能卖几个钱啊，你们……你们真的就不能饶我一命吗？”

我还是没说话。

白饭又央求我道：“大哥，我才十五岁，我……我还不想死，你们就放我一条生路，求求你们了。”

我终于忍不住，开始开口说道：“在这个世界上，人分很多种，有的人天生便富贵，而有的人生来就是下贱，但是无论富贵还是下贱，人的命都是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果你连自己的命都无法掌控，还需要求别人饶你一命的话，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你不要怪我，怪只怪你不够强大，不能左右别人的生死，只能任人鱼肉。”

白饭听完，浑身抖了抖，才道：“我明白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一定要做一个大恶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大恶人才能够活得好。”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开口道：“你放心，我会请龙虎山上的高人替你超度的，不让你成为孤魂野鬼。”

白饭面色凄然，坐在那坟头上久久不曾开口，而我自然也不会再开口说一个字了。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这天底下最凶恶的乱葬岗中，只有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和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子在相依对坐，四下无声。

终于……

白饭嘴里又唱起了悠悠的童谣，如泣如诉，回荡在我的耳边，每一个字都如同扎进了我的心一样。

我不怪胡变，因为我和他立场不同。

我是人，而胡变是狐狸。

就像当日王驼子在我用最残忍的方式杀了那只小狐狸一样，我只感到恐惧和害怕，但是却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妥。

说到底，人是人，畜生是畜生。

但是在胡变眼中，狐狸是狐狸，畜生是畜生。

天约莫蒙蒙亮的时候，胡变终于去而复返，在怀里面揣了一堆的东西，在坟头上摊开，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道：“差点惊动了几个不开眼的小道士，但是还好，小子，你是不知道，龙虎山当真是有钱的大户人家，你看这白参、这当归，都是上百年的，就像不要钱一样……我临走的时候还啃了两根千年老人参。那味道比长白山上的好多了。”

我有些担心道：“没人跟来吧？”

“放心，没人。”胡变看了我一眼，摸上了我的手，轻轻拍打着我的手背道：“你还不知道俺的本事？”

看着胡变一身道袍，估计胡变是用了画皮之术，化妆成了小道士潜入龙虎山中，他既然说没事，那就必定没事。

“你身上随身带着的那些瓶瓶罐罐，给我几个用用呗。”

“你要那个干嘛。”我从坟头里面拿出了一个，胡变摆手道，“我不要里面有脏东西的那种，就要一个普通的瓶瓶罐罐就行了。”

我递给了他一个，胡变将他从龙虎山偷来的那些天材地宝一咕噜的倒进瓶子里面，然后用刀把捣鼓了几下，全部捣碎成了黑黑的粘稠液体，走到了白饭的身边，对着她道：“喝下去。”

白饭哪里敢违背他的意思，颤颤抖抖地接了过来，问道：“是，是毒药吗？”

“放心，都是好东西，我可舍不得毒死你，你这辈子能不能翻身可全部指望你了。”

白饭半信半疑，但是害怕胡变不敢违背了他的意思，接了过来，瓶身一直在抖动，胡变嫌弃地抢了过来，捏着白饭的下巴，一股脑地全部倒了进去，白饭呛得一个劲的咳嗽。

胡变这才满意地道：“这就对了，只要喂足你七日，便可以大功告成了，白饭，你放心，只要你帮我成了这件大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心中叹了口气，不去看胡变这边，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

往后七日，胡变每晚都去龙虎山弄些天材地宝来“温养”他的宝贝，而我和平日里一样，白日在龙虎山上打工，晚上便在荫尸殍地上修炼，顺便时时刻刻关注着我的那些“人魈”的修行进度，因为他们的修行，便是在为我做嫁衣。

女孩吃喝拉撒全部都在那个坟头之上，由于有了那些天材地宝的作用，女孩几乎不用进食，也不用出恭，仿佛所有的食物都被她全部消化了一般，短短七日，原本瘦骨嶙峋的她，已经被胡变喂养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富人家的女儿。

而胡变则当真把白饭当成宝贝，几乎寸步不离，每当女孩有一点不舒服就十分着急，整天双目泛光，等着七日之后的那场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仪式”。

自从第一日小女孩跟我攀谈了之后，便不再找我说话，似乎她已经认命了。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恨我和胡变，但是从被人贩子作为货物摆上货架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人命原本就是下贱的。

白饭的命如此，我爷爷的命如此，秦了了的命如此，包括无辜枉死的秦家上下数百条人命皆是如此。

我的命也是如此。

想要逆天改命，就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