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熟之年

陈启在警察局关了几天，放出来后，满身怨气，却不敢再对宋芝华动手。

只是看见江南总是目露凶光，吓得小姑娘连门都不太敢出。

带着宋芝华回来那天，她也只敢远远看几眼，就窜进家里。

女人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没那么憔悴了。

过了半个月，风波才算过去。

虽然早出晚归，但几乎都是住家里。后来江南才知道他那天之所以回来得那么及时，是对门张姨给他打电话报的信。

霍云州让找关系，把江南送进了县城里的一所初中，青藤中学。

快开学那几天，霍云州带着她上街买了几身衣服，之前那些都太幼稚也太小了。

八月二十六号，江南背着新书包坐着的出租车去学校，一路上霍云州都在教她认路，说以后都是她自己走路上学，自己没时间接送她。

霍云州也真的像她所说那样，之后无论刮风下雨都没出现过。

青藤中学有军训，不过时间短，只军训一个周，初一的新生顶着大太阳站在操场上站军姿的时候，总能看见那些初二初三的学生趴在围栏上观看。

时不时他们还会嘲笑几声，“这届新生也太矮了吧！”

“你别说还真是，我那天一进来还以为重返幼儿园了呢！”

“操，还是你有梗，哈哈哈哈！”

他们的笑声太过张狂，引得教官老师频频回头，但又因为是课间，也不好说什么。

人群中，江南一眼就看到了，他没有笑，脸上是一贯的深沉冰冷。

在少年即将侧目的瞬间，她赶紧移开视线。

“行了，走吧。”一群人带着笑意浩荡而去。

今年初三，他的成绩不好，平时在学校的时间比在家里还少。

学校公告栏上总会有他的名字，不是处罚就是警告，可他从来不在乎。

江南虽然害怕，但她却很喜欢宋芝华，平时趁着家里没人总偷摸着去找她说话。

军训完那个周，她黑了一圈，整个人看起来瘦巴巴的，原本还有点肉的脸也变得尖起来，像没长开就干瘪了的桃子，全然没了刚来的时候白白净净的样子。

霍云州偶尔看见她，也会皱眉。不过也不怎么管，顶多是偶尔塞点钱给她，让她自己去买点好吃的。

可她哪里舍得。

于是乎买给宋芝华的牛奶营养品有一小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也还算过得去。

对她们母女俩还不错，也没有吝啬过，只是家里的存折银行卡总是避着霍云州放，这让霍云州有些膈应。

刚开始还没什么，时间长了，霍云州就浑身不得劲。

开出租车，遇到的人多，女的更多，所以她总是不放心，小吵小闹不断。

霍云州所在的服装店生意越来越好，经常忙到大晚上才回家，有一次恰巧路过想顺便接她，谁知道正好看见她拿着一件外套在给一个男人试穿，火气上来，当天晚上就动了手。

江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只听见客厅一阵一阵的哭叫声。

“你他妈带着个拖油瓶，老子都没嫌弃，你倒好，敢背着老子偷人，不想活了是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人了，抓贼见脏，捉奸见床，少冤枉我，倒是你，没少跟那些臭女人眉来眼去，我说什么了！”

“不承认，还不承认！行，打不死你。”

霍云州哭喊着，骂得很难听。

...

第二天她没去上班，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盯着江南，眼里满是恨意。

随手扔了点钱在地上，打发乞丐一样，拉过被子蒙上了头。

江南捡起地上的钱，轻轻关上门，离开。

就好像这样的场景出现过无数遍一般。

在楼下遇到正在开自行车锁的，她快速低着头走过去。

好在也没有理她。

自顾自骑上车扬长而去。

十月以后，多雨，天逐渐转凉，学校两旁的林荫路满树焦黄，伴随着雷阵雨，树叶落了一地。

江南裹紧身上的校服外套，依旧冷得瑟瑟发抖。

身后保安大叔拿着大串钥匙挨个教室检查，整栋教学楼的的人几乎都走完了，只有她独自站在冷风中，望着没有一点儿要停的雨发呆。

“小同学，天晚，打电话让家里人来接你啊！”

“己经打过了。”没有人接，霍云州大半个月没管过她了。

“行，那回去的时候自己小心点！”

“好。”

保安大叔撑着大伞快步离开，又只剩她一个人。

飘风雨，斜着洒进走廊，穿堂风一阵阵的。

她只好往厕所走，至少那里避风。

“喂，，你那里还有没有货，八年级那边的需求量大。”林宇初二的，平时就喜欢跟着他们这帮初三的瞎混。

“没有。”打火机的声音响起，几缕白烟飘向空中。

“行吧，让他们在等几天。斋哥，有货了记得第一时间给我啊！”

“嗯”

佟锡林搭着的肩膀，接过他手里的烟，吸了一口，又传给身后的于鹏。

很快一支烟到底。

几人推搡着从男厕所出来，“操，怎么还没停。老子最烦下雨天。”

初一这边查不严，所以他们平时卖烟给初二，初三的人都是在这里。

“欸，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别他妈疑神疑鬼的。”于鹏敲了一下林宇的头，往身边挪了几步。

“真的，女厕所里，你仔细听。”

“啊——”

“操，你他妈瞎叫唤什么！”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靠紧。

谁不回家，躲在厕所里哭，吓死人。

“斋哥，咱走吧。”

“对对对，赶紧走，听说初一这边不干净，闹鬼啊！”

只觉得这声音耳熟。

一把伞，硬生生挤了西个人，“滚蛋，各自打伞各回各家。”

出了校门，一脚踢开几人，走进了保安室。

“咦，这个小姑娘怎么还不出来。”

“什么小姑娘？”

“就初一那边...”话没说完，己经拿着伞又折回去了。

江南从厕所里出来，看着有些昏暗的身后，满脑子都是他们说的鬼啊怪啊的。

抱着书包埋头就跑。

回来看到一团小小的身影缩在走廊角落，不禁皱眉头。

这要是等雨停，只怕是要等一个晚上。

“过来。”

清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江南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少年认真且严肃的脸，单手插着裤兜，站在台阶下，他又回来了。

小姑娘哭得双眼通红，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他，没有动作。

再次开口，语气夹杂着些许不耐烦，命令般地说，“让你过来，没听见？”

江南自然不想跟他一道走，可转头看见倾盆而下的大雨，还是起身钻进了他的伞里。

少年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清新的薄荷香，似有若无的窜进她的鼻子里，说不出好闻还是不好闻。

“哭鼻子了？”

“没有，是...是雨...”

“哦～”少年眉头轻挑，明显不信。

“就是雨！”

死鸭子嘴硬，“我知道，雨嘛，是挺大的。”

“嗯”

两人中间隔得远，起码还能塞下一个瘦子，得亏他这把伞够大，不然照江南这个躲法，这伞也是白撑。

“江南，我是会吃人还是怎么着？你离那么远干什么，嗯？”

小姑娘抱紧了怀里的书包，低着头，往他身边挪了一小步，真真儿的是一小步。

心里切了一声，没再说话，小屁孩儿还挺矫情。

明明是一顶伞下的两个人，却给人一种隔了十万八千里的感觉。

路灯下，光滑的伞面反光，倾斜着，少年的肩头湿了大半。

“那个...谢谢你...我从这儿回去就行。”

离居民楼还有一小段距离，不过雨不似刚才那样大了，江南停下脚步，仍旧低着头，看脚尖。

把伞塞进她手里，“蠢货，下次出门记得看天气预报。老子今天有事不回家，伞借给你。”

“那你...”

她没说完，少年己经跑进了雨里，就像突然出现那样，突然消失。

手里他握过的伞柄还是温热的。

到家正好七点过，比平时晚将近一个小时。

外面靠着两把伞，一把花伞，一把大黑伞，那是江南没再家里看到过的很洋气的一把伞。

她把的伞放在他家门口，拿着钥匙开门。

进门便僵在原地。

房间里的声音太过清晰刺耳，不是霍云州的，她这个点还在服装店。

紧锁的房门，咯吱咯吱作响的床架，欲盖弥彰。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隔壁房间安静下来。

开门，关门，女人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的远去。

坐在客厅里抽烟，烟雾缭绕间，他还不太清明的眼睛看向了杂物间。

随即敲门声响起。

江南左手里捏着他给的钱，耳边回响着的声音，“小杂种，这事儿你要是敢告诉你妈，我就让她扔了你。”

右手藏着的辣椒水喷雾被她塞进衣袖。

上下打量了一眼浑身没二两肉的人，看她木楞楞的点头，这才满意的回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晚上，霍云州回来，他己经把家里收拾好，看不出一点痕迹。

每逢周末，江南总会去霍云州上班的服装店给她看店。

霍云州裹着大棉衣坐在电暖炉旁边，看着卖力给客人介绍衣服的小姑娘，有些恍惚。

从前的日子多好啊，杨顺泽是个有本事的，家里从来不缺钱。

对江南那更是好得没话说，掌上明珠一般，磕了碰了都要大发雷霆的。

客人提着衣服满意的离开，江南把钱放进她手里，“哭什么？”

“死丫头，都怨你。”

江南知道她在说什么，没有反驳，默默走到桌边开始写作业。

良久，霍云州再次开口，“你恨我吗？”

她只是摇头，顿住的笔尖重新再本子上发出摩擦声。

“要是你当初不乱说话，我和你爸就不会吵架，他也不会去碰那玩意儿，我们也不至于到这穷乡僻壤来遭这份罪...”霍云州自顾自的念叨抱怨着。

在Z市的时候，霍云州喜欢打牌，杨顺泽平时事儿多，常常早出晚归，就给家里装了台麻将机，给她解闷儿。

霍云州有很多牌友，其中有一个叫蒋重的，和杨顺泽也认识，经常来家里。

江南五年级，不懂事，无意间在杨顺泽面前提了几句。

那以后家里就争吵不断，杨顺泽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家，每次回来都是提着一袋子钱。

再后来，有一天放学回家，江南就看见一群警察把家里围得水泄不通。

杨顺泽没了，家也没了。

霍云州把江南放在杨家大门口，就上了那个叫蒋重的男人的车。

江南硬生生在杨家门口坐了一天一夜，根本没有人理她。

混沌之际听见霍云州和人争吵的声音，她只知道抓住霍云州的衣角，好在她还是来接自己了。

“妈，你想离开这儿吗？”

霍云州收住眼泪，瞪着她，“死丫头，要不是为了你，老娘早就卷铺盖卷走人了。”

“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在这个地方，她只有霍云州。

霍云州心里刺了一下，“这会儿知道怕了，帮着那个外人瞒我的时候怎么不说。”

看吧，霍云州有多精，家里的一丝一毫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臭丫头，一点儿小钱就把你收买了，你别忘了我才是你亲妈。我要是不管你，你就只有饿死的份！”

“他给我的那些钱都在你的箱子里，我没拿。”

“算你有点良心。”

晚上回去的路上，霍云州难得问了她一些学校的事，江南成绩好，每次考试都能名列前茅，人又乖巧，很受老师喜欢，这点霍云州倒是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