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雪爪

府衙赏了俞正阳百两现银，宝刀一口，盈雪门众人皆是难以置信。银子拿到手上还没捂热，就由唐玉辉马不停蹄地存到了钱庄。那口宝刀留在门中，在每个人手里都把玩了七八十来遍，才交还给俞正阳。他原本的佩刀是便宜货，几年用下来，饶是用心呵护，却也难以修复刀刃上的点点豁口。俞正阳对这把刀爱不释手，当即为其取名破天，一众人竭力劝阻，唐玉辉最后以这名字有谋反的嫌疑来吓唬他，才成功劝得他改名，刀名最终定为掩日。

至于都督在宴席上的异状，俞正阳一五一十和门中诸人说了，诸人反应各异，在唐玉辉的制止下才没有进一步妄议朝廷命官。几日后，赵振国带来衙门的一桩委托，说是这案子阴邪得很，年轻人阳气旺盛，非要拉着俞正阳一同前去。

两人行在路上，赵振国才神神秘秘地说：“都督这情况，你赵叔我在恒武二十多年，颇知道一些内幕。”

俞正阳当即来了兴致，催促老赵别卖关子。

老赵也没打算藏私，就坡下驴：“都督少年成名，二十多岁就在军中战功赫赫，同时兵又带的好，在朝廷的命令下组建了燕脂军。那时候还没有咱朔辽都督府，恒武城也没有现在这么热闹。嗨，那时侯整个北境都没多少人，蛮子天天杀来抢去的。也就是都督带着燕脂军收复失地，一路把蛮子打出边关。这事小孩子都知道，可是都督的夫人梁氏，就没多少人记得了。”老赵略有得色。

梁氏应该就是都督口中的思同，梁思同。俞正阳心想。

“赵叔我远远见过都督夫人一次，不是我说大话，比宫里的娘娘都不差。都督和夫人一个威风凛凛，一个美如天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老赵啧啧感叹，“可是有一年燕脂军北征，蛮子不知道从哪学来的阴招，装作打不过，节节败退，却留了主力绕道我军后方偷袭。燕脂军那可是死人堆里打出来的，补给断绝，腹背受敌，都不是事儿，也就多耽误了两天，还是把蛮子打得屁滚尿流，只是伤亡较多。听说那次都督夫人碰巧随军出征，不幸死在战场上。唉，要么都说什么红颜薄命。

“都督本来是雷厉风行的个性，从燕脂军的军风也能看出来对吧。可是从都督夫人下葬以后，都督就变了性子。中间有七八年的时间，也不主动去打仗了，手下的燕脂军跑遍了北境，逢山便钻，遇谷便探，听说是在寻找起死回生的办法。都督也是深情之人，可是，唉，哪有起死回生这事儿，不是魔怔了么。那会儿到处都在传都督不行了，心气儿散了，蛮子也听说了，纠集了大军，来打了好几次。不过幸好军中的几员大将还靠得住，燕脂军的练兵之法也没有丢，总算没有打败仗。都督找了那么些年，最后好像也没有找到方法，燕脂军后来就安心操练了。不过都督也再没有带兵上过战场。听你说都督哭笑无常的样子，我估计应该是快不行了，唉，英雄迟暮啊。这话在门里不能当着堂主的面说，赵叔悄悄给你说了，你也侧面提醒一下堂主。咱们得提前做好跑路的准备，要是都督真的垮了，别的不说，恒武城是肯定保不住了。”

俞正阳诺诺应了，过了会儿品出不对，“老赵，我说你怎么就想着跑路啊。提前准备是没错，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准备帮燕脂军打仗吗？咱们跑了城里百姓怎么办？”

“小俞，赵叔我不年轻了，我还有一家老小呢。再说了，不是我灭自家威风，打仗可不像咱们平时耍刀过招。蛮子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咱们门里那点功夫，真上了战场，还不够别人一个照面的。”

“马谁不会骑，蛮子真敢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俞正阳拍拍腰间挂着的掩日刀。

“行，行，那做两手准备总成了吧？听叔的，没啥损失。”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江家大宅。江家的老仆泰叔早就等在大门口，见两人来，看过手书，也不多话，引两人往前厅坐了。厅中多挂丹青墨宝，院中种着几株修竹。

方才路上只顾说都督的闲话，这个时候赵振国见缝插针，给俞正阳介绍起来：“案主名叫江永涛，是本地举人，运气不好，省试多年没有搏得一官半职。早些年以开设私塾，给小孩启蒙过活，后来被本地富户相中，做了人家女婿。不过私塾也一首没放下，时间长了，十里八乡的秀才多少都在他这读过书，所以他人还有些薄名。前两天家里的奶娘死了，说是事有蹊跷，迟迟不愿下葬，衙门好劝不听，这才让我们来。”

“难道闹鬼吗？非要我跟着。”

“闹什么鬼，主要是死的地方太奇怪。”赵振国炸出一身鸡皮疙瘩，正要细说，江永涛携家眷进来，他连忙住嘴。

江永涛身材偏胖，顶着一双浮肿的眼泡，疲惫地坐在主位。妻妾二人随他坐了，妾室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孩子。老仆泰叔和厨子大勇立在一旁。俞正阳这才发现江家众人皆是披麻戴孝，一时间有些迷惑，死掉的难不成是江永涛的奶娘，以至于全家都为她守孝？

江永涛捏了捏眼角，说：”劳烦二位上门一趟。非是我江家胡搅蛮缠，给官家添乱，实在是走投无路。”他摸了摸妾室怀里孩童的头，孩童表情僵硬，眼神空洞，“鄙人中年得子，万般爱护。如今老父新丧，我江家就指望这孩子传宗接代，可如今却落得这个模样，看在眼里，实在痛彻心扉。”

俞赵二人不明其意，江永涛话说一半，却犹犹豫豫不愿讲明。另一方面，俞正阳心里暗惊，短短时间江家竟有两人相继殒命，运势也太不好了。

一旁的正室林氏乜斜他一眼，抿了下嘴，说：“不怕二位笑话，自从明凤死后，乐儿就变成这样，不说不闹，没有反应，我们推测是明凤的恶魂作祟。”明凤便是奶娘的名字。

“子不语怪力乱神！”江永涛低声喝道。

“找遍了全城的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你书里那些‘子’，能治好乐儿吗？”林氏冷哼一声，想是己经吵过多次，江永涛不再言语。

“江老爷，江夫人，鬼神的事，应该去请和尚道士，神汉神婆，我们这些武夫可不会那些神异。”赵振国斟酌语句，建议说。

“请过了。”林氏回道，“除去那些坑蒙拐骗的不提，有点功法的三西位上仙和高僧都说，是明凤有心愿未了，小孩子魂魄弱小，就缠在乐儿身上。要想治好也简单，满足她的遗愿，鬼魂自然升天。”

“死者的心愿是？有没有什么头绪？”俞正阳问。

“家里的人合计了合计。”林氏扫视全场，众人都沉默不语，只有厨子勇柱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明凤应该是希望能抓到害她的人，所以才会请到二位。”

“我江家也算书香门第，怎会发生杀人之事，明凤定是自杀。”江永涛喟叹道。

妾室花氏腾出一只手抚顺江永涛的胸口，“是啊大娘，说不准明凤是想入土为安，咱们把她葬了，乐儿就好了。”

“就你嘴里开花，说得好听。”林氏一口啐在地上，“晦气的玩意儿，你说说从你进了门，有什么好事？克死了老太爷，克死了明凤，害乐儿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要不是看你对乐儿还算尽心，早把你赶回街上去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要不是我嫁到你们江家，你能有这好运气怀上乐儿？多少年了没给老爷生个一儿半女的，还赶我走？没有我你早被老爷休了。”花氏也不是好欺负的。

“行了！”江永涛喝止二人，“当着客人的面，唱戏吗这是！”

林氏停顿了一下，权当江永涛的话是耳旁风，悠悠说：“你倒有本事，乐儿怎么不是你生的。看来你的肚子也不怎么争气，说不好是在街上混的时候搞些乱七八糟的，染过什么病吧。”

两人你来我往吵个没完，江永涛气得甩手而去。

泰叔也没有管两个女人打嘴仗，按江永涛的嘱咐，领俞赵二人前去客房安顿。“两位不要介意，家里原来也没这么大火气。估摸是因为最近老太爷和明凤连着去了，人嘴上不说，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定。明凤的尸身还停放在家中，等老爷气消了，小的秉过之后，再带两位去看。”

俞赵二人被妻妾嘴架吵得头疼，巴不得安静休息一会，表示一切听泰叔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