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治愈手札

傀儡（三）

一下子从无名皇子变成准皇帝，陆小同志还需要做出很多适应。

虽然他表现得十分宠辱不惊，但光瑶还是能看出，这位小男孩儿内心的无措与窘迫。

被围着更衣，干什么都要有人在旁边候着，就连如厕…也有专门的太监抱着他……

光瑶在旁边看着陆骁接二连三通红的耳朵尖，只能捂着嘴跑到一边偷偷笑。回来就会看到这位陆骁拿眼睛冷冷地瞪着自己。

不用猜都知道，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不准笑。

光瑶也不知道这小家伙为什么就见不得自己笑了，可能是嫉妒自己长得好看。

对此阿肥嗤之以鼻。

当然提到阿肥就不得不说一下，有关光瑶的身世背景。

在陆小同志适应皇帝生活的期间，光瑶偷溜回隔间，问阿肥，太后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阿肥大概查阅了一下这个时空的资料，原来光瑶是扬州刺史之女。因贪污而锒铛入狱，其它家眷则充入奴籍，没入掖庭。

“这么看来，我原来还是个罪籍之身。太后想拿平反这事诱惑我？”光瑶不解道。

阿肥停在桌案上：“这也算是威胁你嘛。”

光瑶摸着下巴：“…也对。”

阿肥挺了挺大肚子：“对了，小纸片，接下来本神就得回时空局处理事情了。有时间再来找你。堕神与神界的安宁可都交给你了。”

光瑶点点头，“放心，你走吧。”

阿肥一闪身，消失在空气中。没过多久房门被人急火火地推开。

来人慌慌张张，是个小宫女，叫红叶。

她满头大汗，见了光瑶就跟见了救星似的。

“怎么了？”光瑶问。

小红叶扑上来抱住光瑶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拽。

“光瑶姐姐，你快去！小殿下他、他、他不让人伺候沐浴。可这浴桶比咱殿下高出不少，没人伺候出事可咋办啊！”

“？？？”

光瑶被稀里糊涂地拽到里间，就见里头雾气升腾，陆骁满身冷气地站在室内，外头的老嬷嬷拿着浴巾左右为难。

她冷不丁地跟小豆丁黑漆漆的眼珠对望了一瞬。

“姑娘，您看这？”老嬷嬷见她来了，便出口询问。

光瑶看了看眉头紧皱的老嬷嬷，又看了里头显然寸步不让的陆骁。

她笑道：“没事，你们下去吧。”

“这…”老嬷嬷明显还想说什么，光瑶笑着打断她：“没事，我知道您想说什么。这边我会注意。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听到这话，老嬷嬷才放心，带着一行人下去了。

一时间，热气腾腾的屋内，只剩下了陆骁和光瑶两人。

光瑶转过身，看了看半人高的水桶，笑眯眯道：“殿下，脱衣吧。一会儿水该凉了。”

陆骁瞪着她并不说话。

光瑶叹了口气，走过去，自顾自地弯下腰，手环过去，像是抱住了他，吓得陆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要挣开。

光瑶用了点力气，摁住了他。

她半蹲着，手从前往后环着小男孩儿的腰，扣住了他的腰带。两人贴得很近，几乎是脸贴脸。

“殿下，”陆骁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抬下手，奴婢帮您宽衣。”

少女的温暖，淡淡的馨香与温热从西面八方朝他包裹而来。隐隐贴在一起的脸颊，似乎像是松软的糕点。

小大人的陆骁脸有些红了，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

等他反应过来时，光瑶己经将他的外袍给脱了下来。

他更窘迫了。

看着少女嘴角好似坏招得逞的微笑，他忍不住别过脸恶声恶气：“……丑死了。”

正在脱男孩儿亵衣亵裤的光瑶动作一顿：“殿下，您在说什么？”

“……”

陆骁沉默了两秒，强行冷下脸，面无表情地催促道：“没什么，快点。”

“好嘞。”

光瑶三两下利落地把小屁孩扒个精光，嘴角一首憋着笑。陆骁全程窘迫，红着耳朵尖，顶着一张黑脸不说话。

“殿下，奴婢用沐勺给你淋浴吧。”

衣服脱完就该沐浴了。但由于浴桶太高，光瑶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万一陆骁淹进去了，也拔不出来。所以提议淋浴。

她笑眯眯地望着光屁股的小男孩儿，光屁股·男孩儿却丝毫也不看她，冷着脸咬牙切齿：“随便。”

光瑶更乐了，弯弯眼睛忍不住笑了一下。起身便就着木勺子，一勺一勺地从浴桶里钥水，然后缓缓倒在陆骁的身上。

“怎么样？水温还行吗？”她温声问道。

当然陆骁才不会理她，抿着唇板着脸。

光瑶索性不再逗他。一首到沐浴结束，光瑶给陆骁穿好衣服后。

这位好似穿上了衣服就重新有了底气的男孩儿才又恶气生生地吐出一句：“你笑得难看死了。”

自认为被嫉妒了容颜的女人·光瑶石化在了原地，皲裂了。

“……”

我才不会相信你呢…靠。

等到了晚上，光瑶把陆骁送进寝宫，准备伺候他休息。

但这时候陆骁死活不让光瑶近身，一定要自己脱衣服。小孩子冷着脸拒绝帮助非要自理的样子，看得光瑶很是想笑。

正在同腰带做缠斗的陆骁稍微看一眼光瑶那要笑不笑的眼睛就知道，这家伙又在嘲笑自己了。

一副大人观赏小孩儿，自以为慈祥可亲的笑。

自尊心再一次作祟。陆骁冷下眼。

明明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谁比谁大啊…

陆骁别过脸，三两下脱好衣服后，有宫女从他手上接过去。

余光里，那总是笑眯眯看着自己的人正露出‘哇崽崽居然这么棒’的眼神，看得这位陆骁心里很是恼火。

他转身上床，拉好被子， 背对着那群宫人，半点儿也不想搭理她。

正想出声遣退这些人，脖子附近却忽然伸上来一只手。

他微微僵住。

那个讨人厌的小宫女又凑上来了。她大胆地拉过被子，动作轻柔地往上提了提，一首拉到脖子下面，将他捂得严严实实。

“小殿下，安心睡吧。今后你都将不再是一个人。”也不再用为了生计苟延残喘。

陆骁没有回头，不用看就知道这小宫女脸上肯定又是那种不伦不类自以为慈爱的笑。

可暴虐恣意的戾气却仿佛被她祥和而温暖的语调给抚平。时常警惕着他人的眼睛，也仿佛安静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埋进被子更深处，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晨起。

陆骁独自领着宫人们去了长乐宫请安。这会陆骁没拽着光瑶的衣摆，光瑶一身轻，走在最前头，打头阵。

等到了之后，陆骁独自进殿，光瑶则借机去侧门给夏雨汇报工作。反正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琐事，无关紧要，估摸着太后到时候拿来看都要头疼。

把陆骁生活的明细表交给夏雨之后，光瑶又回到殿外候着。

此时，陆骁还没回来。前殿外门口两侧一边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太监。光瑶低着头也不敢看，跟身后的宫人们站在外面那叫一个大气都不敢喘。

与此同时，殿内。

陆骁跪在前殿中央，上首的座椅上空无一人。空荡荡恢弘的殿内，两侧的宫人各个都像是庙宇里凶神恶煞的神袛雕像。威严庄重、又高高在上。

太后并不想见他。

陆骁想起昨天也是这样。太后把自己晾在殿内大半个时辰了才姗姗来迟。

来了，也不甚热情。木着一张雍容华贵的脸，耷拉着的眼袋因年老而松弛，微微凹陷下去的沟壑里都写满了庄重与肃穆，高高在上。

她在女婢的搀扶下，走向那高高的座椅上，身后簇拥了一大群宫人。

“你就是那宫女所出的陆骁？”中年女人浑厚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在空荡荡的殿内回响。

和前面的下马威遥相呼应，她甚至都不顾及礼法，连一声皇儿这份体面都不愿意给他。只是像问个贱民一样问他，你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陆骁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回答，而是叩首伏跪在地上行了跪拜之礼，全当做默认。

然而待他礼毕，这位身份尊贵大权尽握的太后却没让他起来，也没说一句‘平身。’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好似他只是地上无足轻重的蚂蚁，任人宰割。

她没有把他当做儿子。也没必要。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过了好一会儿，陆骁都快跪麻了腿，这位太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陆骁也没敢起来，装作一儿无知而畏怯的模样，抬起头怯生生地望向天崇太后。

十岁的男孩儿眼珠子漆黑而明亮，脸型骨相都是陆姓宗亲特有的流畅秀气，偏偏眉眼又生得极为疏朗大气。

看向他脸的那一刻，天崇太后恍惚好了好一阵，微微睁大了眼好似看见了什么故人。见此宫殿内的宫人们各个都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把下巴戳进胸口里去。

死寂。良久，这位太后才缓过神来，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脸色不太好看。嚯地起身，华丽而宽大的袖摆因迅速转身划过一道大大的弧度。

“传懿旨，新帝于十日后登基。赐号为天崇。”

随着太后的离去，大批宫人也跟着蛇形转弯折返，高举着掌扇的宫人走在最后，走了没几步又停下。

人群最前面的太后，衣裙逶迤曳地，她停在那里，不知道要干什么，片刻才道：“传膳。好生款待我们的新帝。”

说完，带着所有宫人拖着一大堆繁杂的仪仗乒乒乓乓地离开了。

陆骁低下头，大理石的光滑地砖上反射出了他模糊的影子。

很久，陆骁才独自一人起身。

他从不奢望这位太后能对他有好脸色…一个因权亲手杀死数十位皇子的狠辣角色，要是对他温言温语，陆骁反倒要觉得这人对他有杀心。

可知道是一会儿事，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

此时此刻，陆骁再一次跪在昨天同样的位置，空荡荡的大殿，死人脸的宫人，冷冰冰的地砖，花纹繁杂的悬梁。

良久，前方才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由远及近，是太后身边的大丫鬟夏雨，身后坠着几个小宫女。

“七殿下，”在两米开外停下，夏雨行了一礼，而后仰头面无表情地宣读道：“太后有旨，因政务繁忙，无法及时接见皇子，特免除每日一次的问安礼，改为十日一次。”

夏雨宣读完，又对着陆骁行了一礼。

表情肃穆，礼数周到，却冷冰冰得叫人难受。

陆骁装作怯生生的样子笑笑，行了个礼：“儿、儿臣遵旨。”

夏雨继续说：“另外，殿下，九日后便是您的登基大典了。太后娘娘特此为您钦点了数名先生，皆是朝廷里赫赫有名的有志之士。还望殿下日后好生努力莫要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番苦心，太后娘娘说，尤其……”

说到这儿，她面色意思意思地为难了一下，“尤其…这行走坐卧的礼仪上。”

赤裸裸的羞辱。陆骁的小脸霎时一白，身躯僵硬。

尽管这全然是为了登基大典不出洋相…可陆骁己经尽力在模仿了…

他很聪明，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学会默不作声地观察其他皇子甚至是太监宫女，他知道什么情况下该做什么对自己最有利。

所以即使没有学过，没人教，这位野皇子也把大多数礼仪学得七七八八。

可终究，画虎不成反类犬。学得再像，也不是。

太后这话像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是对他最好的嘲讽。

他垂首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小小一团，孤零零的背影在地砖上反射成了糊糊的一团。

“以上就是全部了。没什么事的话，殿下可以先行回去了。”

可没有回复。眼前的陆骁低垂着小脑袋，看不清表情，不知那张脸上是倔强不甘心还是纯粹的难过。

“殿下？”夏雨又轻声唤了一声。

这会儿陆骁似乎才回过神。

“……嗯。”像是强打起精神，这位陆骁又露出那副难过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位看似可怜狗一般的陆骁，却转过身后，表情瞬间变了。

一脸平静。再无难过。 只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厌世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