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海棠迟

原来是几天前，宁国公府家夫人做寿，请了徐家女眷，继母知道自己身份不堪与京中贵妇人相较，便带着徐子衿一同前往，以示她为人继母厚道慈祥，借此让人夸赞认可。

谁曾想国公府家的六公子宁晋安在席间一眼看上子衿，翌日便着人来家里提亲。那继母还兴致勃勃的人以为是冲着徐嫣来的，却不曾想是看上了子衿，打了继母的脸面。

继母笑意盈盈的把人家迎来，又满脸乌云的把人家送走。让徐子衿跪在日头底下，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浪荡蹄子，让你去参加寿宴，你竟去勾搭人家的公子！你倒是会攀高枝。但徐子衿我可告诉你，有我在的一天，有好的也是我嫣儿的，你想都别想。”

徐子衿一脸不屑，那宁晋安，在元京内是出了名的放荡不羁，他为人庸俗不堪，见着谁家适龄的美貌女郎，恨不得都求娶回家，还未曾订婚，便己经有了五六个填房。这乡下来的继母哪里知道京城里这些世家大族的事，只道是高门显贵，就都是好的。

“你若觉得好，便把徐嫣嫁过去，我不稀罕，且别来攀附我，说我的不是。”

只因这一句，继母潘氏更是恨得牙根痒痒，拿着藤条打了她十几鞭子，到现在子衿背后还伤痕累累，痛痒难忍。

如今更是怕子衿在哪里露脸，抢了她女儿的风头和好姻缘，便百般诋毁。

“你说话啊？在那扮什么可怜？也难怪，从小她就没有母亲，没教养也是应当的！”张家女郎起哄道。

“就是，都说没娘教的孩子不成器，她还加害自己的亲妹妹，真是不规矩！”

徐子衿向来是旁人说什么也不做理会，唯独提及阿母，眼眶一酸，眼泪不自觉的掉了下来。

自五岁那年，子衿母亲去世后，世间便再无人管子衿吃得饱穿的暖，再无人为她做她心爱的糖蒸酥酪。子衿拿帕子擦拭眼泪，却看见帕子上阿母为她绣的缠枝花。

五岁上，母亲便将缠枝花绣在袖口和帕子上，可保佑卿卿平安健康，生生不息。可是以后，也再无人在子衿的袖口上为她绣缠枝纹了…

崔明浚心中知晓她是被冤枉，站在她身后，捂住她的耳朵，不让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语进了子衿的耳朵里。

“子衿，莫听，我信你。”

徐子衿感到有人捂住自己的耳朵，回头看崔明浚，他那双明眸坚定的看着自己，好像在说，别怕，我在你身后。这是第一次，有人护着她。也是第一次，有人说信她。

众女郎见着崔明浚站在子衿身后，为她捂着耳朵，护着她的模样，更加眼红生气，殊不知是为了徐嫣，还是为了自己的嫉妒心。

“徐子衿，你为何不说话？是不是不敢承认？”张家女郎咄咄相逼。

“此事，不是我做的。”

“你胡说！明明是你昨天把你的胭脂送给我，说这是宁国公家六公子送给你的，还说你不喜欢他，说他粗鄙不堪，才把这盒胭脂送给我用。我觉得宁公子为人尚好，这胭脂也定是好东西，没想到我早上用完就起了红点子，不是你做的是谁做的？现在又想抵赖不成？”

此话一出，被宁晋安听个正着，气的够呛。

“徐子衿，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你以为你是谁阿？仗着自己美貌。就敢不把本公子也放在眼里！不过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烂货罢了！”

果然不出徐嫣所料，宁晋安三言两语就被激怒，把徐子衿骂的没了脸面，在场看热闹的女郎们也都觉得爽快，一脸得意洋洋。

“宁公子，请你慎言！此事尚未有定论，你不能这样侮辱子衿！”

崔明浚把徐子衿护在身后，为她争辩。

“呦，明浚，你不会看上她了吧？不然怎么这么护着她，还为她说话，我可告诉你阿，最近元京里，她的风言风语最多，谁不知道她徐子衿是个风流放荡之女，可千万别被她这副面孔给骗了。”

明浚被戳中了心事，又因为他诋毁徐子衿更加生气，一时间竟然上前薅住了宁晋安的领口。

“宁晋安，我告诉你，你以后不许诋毁子衿，否则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徐子衿眼看崔明浚要动起手来，连忙阻止，生怕他为了自己，再生出事端。

“明浚公子，多谢你为我出头，此事由我而起，她想跟我要个解释，我便给她个解释。”

崔明浚松开了宁晋安。

“看在子衿的面子上，我就放你一马，如有以后，我绝不客气。”

宁晋安整理整理衣领，并未多言，他身体虚，打起架来并不占优势，而崔明浚倒是日日练兵场上与谢峥厮混，骑射俱佳，宁晋安人少势弱，并不敢轻易动手。

“敢跟本公子耍威风，等着。”宁晋安不是个坦率的人，这次在丞相府吃了亏，日后总是要把面子找回来。

众人都等着徐子衿开口，看她如何为自己狡辩，却只见徐子衿在徐嫣身边转来转去，端详她的脸。

“你……你看什么看？我的脸要是好不了，阿母说了，你就算把你母亲剩下那点嫁妆给我也赔不起！”

徐子衿这才明白：“原来在这等着我啊，还惦记我阿母那点嫁妆。”

“嫣儿啊，你长得不美，想的倒是挺美。”

徐子衿给团圆使了眼色，团圆送来一杯茶。徐子衿想都没想，一股脑的泼在了徐嫣的脸上。一时间，徐嫣的脸上花了一片，那小红点也渐渐褪下色来，满脸流红。

徐嫣哪里想到徐子衿有这一手，往日里在家她都是言听计从，不敢不听自己母亲的话，没想到如今竟然当众人的面戳穿自己，简首太没脸面了！

“阿！！！我的脸！！”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徐嫣脸上的红点子是自己画出来的。

“怎用这种伎俩来污蔑人？真是给徐家丢人。”

“大家瞧见了，这红斑，是她为了诋毁我，自己画上去的，我今日来的早，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胭脂，也并非我送给她的，宁公子是人中龙凤，我徐家门第实在不敢高攀，像宁公子这样为人，满京城也寻不出几个，子衿哪里配得上，所以昨晚，我就着人收拾出来宁公子送来的礼物，欲意归还，不曾想，家妹年幼无知，将其偷寻了出来，还用此污蔑我，想来也是同我继母，惦记我母亲的嫁妆，才出此下策？”

团圆听明白了徐子衿话里有话，在后面噗呲一笑。

宁晋安一听这徐子衿口下留情，还真以为是夸赞他，便给了自己台阶下。

“呵，人中龙凤，这话说的中听，我不怪你了，既是你自己说配不上，那我也不能强取豪夺，至于徐…徐嫣，你竟然搬弄是非，居然还对自家长姐动起手来，实在是没教养！”

宁晋安此话一出，大家的口风也变了风向，皆说徐嫣的不是。

“是阿，这徐嫣也是个蠢的，竟然用这种下作伎俩害自己的姐姐。”

“你！你们！”

大家还以为徐嫣能憋出来什么，只见她一跺脚。

“你们欺负我！我回家找我阿母去！”

徐嫣转身而逃，大家皆汗颜，徐嫣到底是年纪小，一根好苗被潘氏养的实在是歪。徐子衿也是被逼无奈，若非逼到绝境，她也不愿意将自家姊妹在庭前给徐家丢脸。

徐子衿自小就明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所以从前她遇见这类事不欲过度与人争辩，本为了在羽翼丰满之前保全自身，可如今看来，自己实在是将她们放纵的太过了，再不反抗，恐被人捏死。

热闹过了，大家便也都各自落座了。待散了学，崔明浚特将徐子衿留下说话。

“子衿妹妹。”

“明浚公子，有何事？”

只见崔明浚满脸心疼的看着她。

“方才，我在你身后，看见后颈上有受伤的痕迹，你是不是，在家挨了打了？”

徐子衿不想提及此事，毕竟是家门不幸。

崔明浚见徐子衿不说，便问团圆。

“团圆，你替你家姑娘说。”

“明浚公子，我家姑娘，的确是被潘夫人打的。”

方才在席间，子衿见到明浚为她仗义执言，便也将他当做朋友，心里有什么，现下也与他说一说。

“既如此，我也不想瞒你。阿母心善，知道父亲日后会再娶，为了我，特意把嫁妆的一半留给后来的继室，只为了日后能够好好对待我，可怜的阿母哪里会想到，潘氏是个黑心肠的妇人，自她嫁进来之后，在父亲面前出各类招数，只为父亲能厌烦我，责罚我，偏偏她还要装出一副慈母的样子来，百般护着。父亲出征走后，她便暴露出来，动辄大骂，在外人面前还有意诋毁。如今徐家于我而言，不是家，而是虎狼窝。”

“子衿，你过得这样不好，以后的日子还这么长？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见着崔明浚如此关怀，子衿心中虽暖，却也害怕的很，如今她在家里，潘氏是见不得她半点好，若是知道明浚公子与她往来甚密，怕是又要多生事端。

“明浚公子，今天多谢你为我说话，子衿今日所言，是为着你相护于我才说的，但子衿希望明浚公子当没听过，以后，能与我多些距离，便是为了我好了。”

“为什么？”崔明浚不解缘由，心里微微作痛。

“瓜田李下，我实在是不能再经此一遭了。望你谅我。”

徐子衿转身离开了，留崔明浚在身后巴巴的看着徐子衿的背影。

团圆见到这样的情形，也有些不解。

“姑娘，我觉得明浚公子很好，但我瞧着你怎么不愿意与他交心，反而想躲着他？”

“明浚是个很好的人，会是个很好的朋友，只可惜，我生来便没那么多好运，但凡谁对我好一些，谁就会跟着我一样难堪，我不想明浚公子受我牵连，生出祸事来。还是有些距离好，这样对他好，对我也好。”

“姑娘，你别这么想，你阿，就是先苦后甜，好日子都在后头，关关难过关关过。”

徐子衿向团圆会心一笑，这些年，都是她陪着自己，护着自己，就连挨鞭子，她也为护着自己，让鞭子抽在身上数下。团圆跟着自己，尚且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她又怎么能连累别人同她一起倒霉。

子衿上了马车，行至街头，心中打量着回家恐怕难脱潘氏打骂，正想着对策。此时马车却停了下来，前方被快马拦住了路。团圆掀开布帘，向探去。

“姑娘，是明浚公子。”

徐子衿掀开帘子，只见他气喘吁吁，像是刚有什么急事回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明浚？你怎么来了？”

只见崔明浚递来一瓶金疮药来。

“子衿妹妹，这是金疮药，我特意快马去阿峥府上要来的，他在战场上用此药，伤口恢复的甚快！你回家好好敷用，不然酷暑难当，你这伤口溃烂可就麻烦了。”

徐子衿心口一热，崔明浚家风甚严，因他是文官，家里也怕他磕了碰了，不让他骑马上街，如今竟然为了给她送药，顶着午时的烈日快马行至街上。

“姑娘！快收着呀！”

崔明浚的手拖着药递过来，徐子衿接下了药，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多…多谢明浚公子，子衿日后，必回礼报答。”

“子衿妹妹，以后，你别叫我明浚公子了，你就当我是自家兄长，唤我子诚哥哥。”

“这倒像是亲兄妹呢！”团圆心中想，子衿，子诚，说是亲兄妹也有人信。

“团圆，不许胡说，明浚公子，子衿粗鄙不堪，怎能高攀明浚公子为兄长。”

“子衿！团圆说的没错，你怎就粗鄙不堪了，我只叹你不是我的亲妹妹。你现下处境困难，我…我看着心里难过，你不要跟我见外，以后来我家，就当回了家一样，我跟阿姐说过了，以后你若不便，我就让我阿姐给你下帖子，你来家里找我，我让阿姐给你做果子吃！”

见到崔明浚这般的真心模样，他又这样为自己想的周全，徐子衿再也不能推辞，心中高兴又酸楚，似乎是因为好久没有人这样对待自己。

“好，子诚哥哥，多谢。”

崔明浚这才露出笑脸来。

“这就对了！有我在，你别怕，我回了！”

崔明浚策马而去，徐子衿望着他的背影，迟迟缓不过来神。原来这世上，还可以有人这样待自己好。

徐子衿的马车刚到徐府门口，子衿一下车，便看见府前站着两排潘氏房里的女侍和婆子，像是在等着她一般。

子衿见到这阵势便明白，定是自己那继母为装腔作势吓唬她的。

“二姑娘可回来了，我们夫人正在屋里等着你呢！”说话的是潘氏房里的孙妈妈，那婆子长的肥粗二胖，满脸横肉，手上有力气的很，上次的藤条便是她打的，一道一道的藤条下来，都是想把子衿往死里逼。

孙妈妈一个手势令下，那两排的女侍们皆过来押着徐子衿。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放开姑娘！”团圆护着徐子衿，跟那帮女侍撕扯起来。

“二姑娘做错了事，夫人受将军托付执掌中馈，自然是要罚的。二姑娘还敢忤逆不成？二姑娘，你这般欺负三姑娘，可是有一点家中嫡长女的模样？这些年，要不是我们夫人，你还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人呐，得知道感恩。”那孙妈妈一说话，晃着脖子，徐子衿一看到她就想赏她个巴掌，一首手痒，今日也不想忍了。

“啪！”众人只听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在了那孙妈妈的脸上，她脸上的横肉被甩的首晃。她还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徐子衿。待反应过来，气的不行，指着徐子衿破口大骂。

“你！你这个没教养的…”

“啪！”又是一巴掌。

“孙妈妈，你若是还胡说八道，我家姑娘还可以再赏你一巴掌。”团圆在旁边说道。

“可听清楚了？”徐子衿小奶音上前问道。

那孙妈妈虽气，却也不敢嚣张。

“夫人既然要罚我，自有她罚的道理，可我若是没错，便也无处可罚。再或者，就算我有错，那也轮不到你一介下人来跟我顶嘴。我是主子，你是奴才，我刚才赏你两巴掌，你可认？”团圆看着孙妈妈那副委屈样子，差点忍不住要笑出来。

“我…我认。”孙妈妈只好咬着牙，忍着气，瞪着眼回了徐子衿。

“认就好，还有你们，都记住，我家姑娘纵有千般的不是，也还有夫人来管教，怎么都轮不到你们！”

团圆立马转变成了奶凶的模样，警告那群女侍们。

“是”

此时谢峥正骑着马，带着黑风营的一队铁骑亲兵在街上，原本查案到徐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形，熟悉的场面。那是一个小姑娘正与婆子对峙。

那是十西岁的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