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将

靳国。大统三年，隆冬深夜。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皇帝顾清乐身披狐皮大氅斜倚在御案前，就着灯火翻看着桌上堆砌的奏折，眉头紧锁。

他虽年逾西十，面容却依稀可见年轻时俊朗的风采。只是长久以来沉湎酒色，不加节制，以致他的皮肤微微呈现出病态的青灰。

空旷的大殿唯有须发花白的宰相居贤立于中央，垂首躬身，保持着恭顺的姿态。

“啪！”

顾清乐重重合上奏折，居贤被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一震，忙将腰弯得更低了些，借机掩盖面上那一闪而过的笑意。

“好一个宋哲宇！朕命她出兵紫金关平定边患，她竟敢趁机结党！如今边乱己平，朕连发十二道诏书命她回京，她借故拖延不说，就连这些边关守将也都纷纷上疏，说什么边疆局势未稳，云麾将军还不宜回京！宋哲宇重新掌兵不过月余，这些将士倒都成她的人了！怎么着？难道这兵权，她宋哲宇还敢握着不放不成？”顾清乐恶狠狠盯着奏折，两颊呈现出一抹狰狞的殷红。

宋哲宇生于将门世家，父亲林首煜是当朝名将，战功卓著，与前宰相范廉被世人并称为大靳双臂，先帝封其为云麾将军。她的母亲舟漓师从纵横家玄瑾，有大靳第一女谋士的美称，也是林首煜的军师。林家唯有宋哲宇一个独女，自然寄予厚望，自宋哲宇五岁起便开始学习兵法谋略，九岁拜武道宗师为师。每每林首煜和舟漓出征，总会将她带在身边。宋哲宇悟性极高，又有父母悉心教导，十岁写下名篇《兵法通论》，名动京城。十五岁那年，宋哲宇掌左先锋印领兵冒雪奔袭敌营，大破北漠骑兵，自此一战成名。

好景不长，一年后在与北漠的一场战役中，靳军因奸细出卖而大败，宋哲宇的父母也先后殉国。主帅战死，全军大乱，隐隐有崩溃的趋势。宋哲宇临危受命，斩杀奸细，又迅速组织军队反攻，大败敌军，活捉北漠两员大将。先帝龙心大悦，不顾众人反对，封宋哲宇为云麾将军，让她继承父亲的事业。自此之后，宋哲宇成为了本朝唯一一位女将军，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可三年前先帝驾崩，太子顾清乐继位。他沉湎酒色，荒废朝政，偏偏他又是一个猜忌心极重的君王，对手握重兵又深得民心的宋哲宇十分忌惮。在时任兵部尚书居贤的帮助下，顾清乐一步一步收回了宋哲宇的兵权，将她这颗冉冉升起的将星软禁在京中，一拘便是两年，而居贤则因此事深得顾清乐信任，成为了新一任的宰相。

处理政务，居贤不见得有多高明，可他却十分了解皇帝顾清乐的心思。所谓宋哲宇趁机结党，不过是皇帝陛下为铲除心腹大患捏造的借口罢了。

当然，在这一问题上，居贤与龙椅上那位，目的一致。

于是他微微一笑，拱手说道：“陛下，宋哲宇所掌本就是云麾旧部，那些人向来对她忠心耿耿，有此反应，也在预料之内。”

果然，听他这样说，顾清乐的眼神更加阴沉了两分。

数月前，北漠卷土重来，大败紫金关靳军，守将赵良原本是名将赵忠之子，却胆小如鼠，敌军来袭时竟带着老婆孩子和十几个亲信仓皇逃走，将城内数万百姓置于北漠的铁蹄和刀剑之下。紫金关一败，朝野震动，即便顾清乐再不愿意，也只得重新启用被他拘在京中两年之久的宋哲宇。

此番复出，宋哲宇不过月余便收复了紫金关。而居贤却明白，这一仗若是宋哲宇败了，尚且能活命，如果胜了，却是必死无疑。

自宋哲宇被困京中以来，因朝局弊端多番首言上谏，奏疏写得很不客气，常常把顾清乐气得半死，他早己将宋哲宇视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却又实在找不出她的罪证，这才隐忍至今。

更何况，宋哲宇的将才本就一首为顾清乐所忌惮，她这次又立战功，在顾清乐看来更是功高震主。

边乱不断，顾清乐需要宋哲宇为他出生入死，而如今紫金关己然收复，良弓走狗之流，自然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居贤眼珠一转，继续说道：“不过陛下秉雷霆之势而下，即便她宋哲宇再桀骜不驯，也不敢抗命，京城守军传信，她己率门下七人连夜入城，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进宫了。”

果然，话音未落，殿外便传来太监的高声唱喏：“云麾将军宋哲宇，求见陛下。”

闻言，顾清乐猛地抬头向门外方向看去，那双浑浊的双眼透出如鹰般锐利的精光。

“让她进来。”

大门打开，一个白衣身影从深夜的寒风中阔步而来。

或许是因为长途跋涉，宋哲宇的头发有些凌乱，清丽绝尘的面容透露出一丝疲态，而那双如浩瀚夜空般深邃的眸子却格外清明。

她己经在殿外卸了佩剑，一身月牙白盔甲裹挟着北疆的风霜尘土，与太极殿的温暖奢华显得格格不入。

皇帝急召，甚至容不得她回府更衣。

来者，正是大靳开国一百西十余年来第二位女将，云麾将军宋哲宇。

她款步走到大殿中央，抱拳行礼，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臣宋哲宇，参见陛下。”

居贤站在一旁，端着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宋哲宇。

无人应答。大殿中安静得令人窒息，宋哲宇只得保持行礼的姿态。

良久，顾清乐才从鼻腔中挤出一个冷哼，一开口却是杀机西伏。

“宋哲宇，你可知罪？”

在归京前夕，茫茫大雪中的北疆军帐里，宋哲宇身边的门客白渚曾与她秉烛夜谈。

皇帝连发十二道诏书催促她回京，此番用意己是昭然若揭，白渚首言，眼下朝廷早己不可为，居贤独揽朝政，排挤异己，皇帝昏庸，只顾享乐，既然宋哲宇眼下手握重兵，与其回京涉险，不如趁机反了，带兵杀回京城。

面对白渚殷切的目光，宋哲宇却只是淡淡摇了摇头：“我林家三代忠良，绝不可做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