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种皇后

沈浩轩是先皇膝下九子，登基三年尚未弱冠。可纵观各朝各代，往往是年纪不大的皇帝，后宫里面就越黑。

前朝是男人堆，是明着来的血雨腥风，后宫是女人区，全是阴着来的钝刀子割肉。

刻板印象要不得，刻板印象要不得。

专业完全不对口的叶凌雪心下默念数遍，还是倒吸一口冷气，挠头问：“您不再考虑考虑了？”

“嗯——嗯？”沈浩轩似乎在出神，抬眼时，清冷的眸子里透出一丝不假掩饰的茫然。

在对视的瞬间，叶凌雪只想一巴掌给他脑袋按回去。

“你不喜欢朕。”小皇帝错开眼神，睫毛微微翕动，光影从窗纸里筛下，漫在他如雕似琢的轮廓上，五官明朗清贵得犹如谪仙，却唯独让人看不清表情，他的语气也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像是只在陈述某个事实，又像是把所有涌动的心思尘封在冰壳之下。

叶凌雪深吸一口气，冷眼看着他，意思是：您装，您继续装。

反正不是一回两回了。

夺嫡那时，她教沈浩轩怎么人前演戏最逼真，沈浩轩是有点天分的，几天就学到了精髓，结果一回头，这人就在她面前别扭上了。

他像是打通了什么关节，时不时地拿这招逗她，真真假假的，让人一个脑袋三个大。

她咬牙切齿地问过沈浩轩，说您看您这样像话吗？沈浩轩坦然且无辜地告诉她，不像，不像就对了。

差点没给她气过去。

眼下沈浩轩瞥她一眼，又淡淡开口：“朕很无礼，你厌恶透了朕，朕的触碰，朕发妻的名分都让你无比恶心，是么。”

眼见着这话越说越出邪，叶凌雪赶紧开口：“您打住。什么‘是嬷’，您怎么不说‘是公’。”

沈浩轩还真就不说话了，坐在那儿跟个沉默的吉祥物似的，半天才半敷衍，半礼节地应了声：“哦。”

她无声透了口气，心下很是不忿，平时杀伐果断，眼有八方寒光的小主子，怎么偏在她这儿就拧巴得跟个没挤干的毛巾一样。

——就吃准了她能惯他毛病是吧？

那能怎么办，都是自己造的孽。

她咬牙笑笑，手臂搭上沈浩轩的肩，顺便把下颌抵在沈浩轩的肩上，收回手，很自然地勾住他的手臂：“也不是，是您这后宫水深，臣一搅屎棍子下去，没得再给搅浑了。”

“你多少也是个棍。”明明早就适应了给叶凌雪这个大树獭做树，可也许是这个地方暧昧了些，沈浩轩还是自觉不自觉地破了冰。

叶凌雪听见他笑了。

她仰头看天，入眼却是金纹苏绣，花锦繁饰的帷幔：“这话不是臣说的。”

“后宫水深吗？朕觉得还好。”

叶凌雪接口顶了回去：“您当然觉得还好，敢问皇上您一年去几趟后宫？”

“不记得，三两次。”话一出口，沈浩轩也意识到自己对后宫的地盘并不熟悉。

但他相信女子也是人，男子也是人，后宫多少是可以类比前朝的：“宫里都是两宫太后选给朕的，一共几个十几个庶妃，比之动辄几百上千的武将文臣，它深能有多深。”

叶凌雪“嘿”地一乐：“水浅王八多是吗？”

沈浩轩也笑了：“是王八就都捞上来炖老鳖汤。”

叶凌雪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一敲：“我看你像个老鳖汤。”

眼前的少年眉清目朗，笑起来带着几分不羁的爽气，只若翩翩公子，所以方大人敲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现在己经是皇帝了。

叶凌雪赶紧收了手，吞了口唾液，只觉得脑壳子嗡嗡得首响。

沈浩轩屈起手指，半笑不笑地看着她：“看在你有伤未愈的份上，这次就先算了，等你好了，信不信弥勒的脑袋什么样，你就什么样。”

外面日起三杆，身处陌生环境的叶凌雪只想找个借口支开沈浩轩：“臣这伤能醒便是无碍，皇上您前朝没得忙了吗？”

侍卫有侍卫的习惯。

比如在她的认知里，所有不熟悉的场所都很危险，而危险的地方最好要让主子远离。

尤其是现在，她体内巫毒未净，真要有什么事儿，她也护不住他。

即便她也知道，自己的黑鱼服是被沈浩轩亲手脱下的，脱下恐怕再也穿不上了。

沈浩轩略一点头：“行。有事差人喊朕，这儿是坤衍宫，册封礼要合天地仙人，钦天监还没定出具体时日，不过你既入主坤衍，便是六宫之主。”

“臣谢过主子。”

沈浩轩微微蹙眉：“自称改了。”

“臣——”叶凌雪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适应这个奇怪的自称：“臣妾谢过主子。”

叶凌雪目送沈浩轩离开，首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月门之外。

她的目光几乎瞬间木然涣散。

她颓然地躺回暖榻上，无意地注视着窗外花园的一点，拳心猛地攥紧，指甲几乎刺破皮肤，又在下一刻骤然失力般松开。

她也略通经脉，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问题。

巫毒入骨未清，轻则丹田轻浮，气息不稳，重则八脉相扰，内力失衡。最严重的话——她自嘲地笑笑，那就真的是废人一个了。

虽然基本功还在，但一个没了内功的侍卫还有什么用，也许真如沈浩轩所说，摆在后宫当装饰品也不错。

终归皮囊是好的。

她将目光移向铜镜，纤长的手指拂过镜面上的人影，长发如鸦，面色皎皎，狐狸般的眉眼水光流转，身姿盈盈一握，略显清瘦却不显刻薄，反而有些青葱的英气活泼。

如果那不是她自己的模样，也许她也会盛赞一句佳人。

……佳人么？

叶凌雪想笑，但笑不出来。于她而言，“有一副好皮囊”和“空有一副好皮囊”天差地别。

但没关系，眼下无人，她随意挠了挠头心道，总比什么都没剩要好。

……等等，她突然想起来，这里是后宫，自己好像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