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后来的几日，朱权都像没事人一样，与往常一般处理寻常政务，仅仅只是偶尔会旁敲侧击一番杨敬之有关于战事准备的事宜。

如此过于平淡，反而让人觉得不太寻常，杨敬之不免因此而心生疑虑，越发警惕。

朱权当真是未发觉自己当日的反常，是问心无愧，亦或是笃定了自己舍弃不了人民百姓之生命？

他无力深入揣测，只要蛮夷的威胁还在一日，他就暂且安全一日。

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自己的性命会寄托于敌人身上，真是讽刺。

如今他能做的，就只是带好兵训练好他们，以面对未来之大战。

这天夜里，空中早起了黑云，月光被遮挡严实，泄露不出一点，只漏出了疏疏几颗星，雪己连着停了几日，风声却依旧浩大，如饕餮吞吃的声音一般，骇人无比。

张津婉孤身一人置身于茫茫雪地之中，辨不清方向，映入眼帘的雪白刺得眼睛生疼。

突然耳边传来了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了尖锐的鹰啸，划破长空。

她循着鹰飞去的方向前进，奔跑过程中，是怀孕以来从未有过的奔跑中的轻盈与欢快。

突然之间，她脚下的雪开始变得黏腻，渐渐地被染成了鲜红，耳边也同时紧凑地响起“咚咚咚”声，恰似那万千战鼓同时响起，耳鸣。

待到她从初始的惊恐之中抽离而出，她才慢慢顺着那雪地上令人生畏的红朝前看去。只见有一人瘫倒在血泊之中，胸前插着一把长矛，鲜血染红了脸，看不清晰样貌。

她不自觉地向前走近，双目骤然放大，瞳孔紧缩，右手虎口处的一道刀疤击溃了她内心的防线，她不相信这是真实的，拼命逃离这一情景。

恍然惊醒。

冷冷清清的月光洒满了床，显得幽寂冷清。她的手心早己沁满了汗水，粗气喘个不停，显然还未从噩梦的困扰之中清醒。

视线都无法聚焦，恍惚间却瞥见窗后闪烁的黑影，心又怦怦地加急了些。身旁无人可以依靠，杨敬之自从那日回了家后，便收拾了衣物，就这么驻扎在了军营里。

现下的情况，她也不敢大叫，唯恐惊动了窗外的黑影，万一他狗急跳墙，自己就身处险境了。

她攥紧了被子，盯住了窗外的黑影，听着它窸窸窣窣发出的声响，心里闪过许多不好的念头。

又等了一会，但那黑影却是没有一点要离去的意思，一首在窗户后面转悠，时而发出一些令她耳熟的声响，好像在梦里听过这声音。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强迫自己把刚才的念头溜冰似地滑走。

下了床，她颤巍地打开了窗，然而幻想之中的可怖之景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被养得油光锃亮的鸽子。

张津婉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没有了丝毫恐惧，反倒是把自己给逗乐了。

那鸽子见开了窗，轻车熟路地就飞进了卧房。

翅膀扑扇的声音，彻底地觉醒了张津婉的记忆，她忍不住吐槽道：“好啊你！原来是你发出来的拍翅膀和咚咚声，你个小鸽子，知不知道你害我做了噩梦啊！”

她找了个借口来掩饰自己为何会做那种梦的事实，虽然如此，但她心中曾有过的惊慌与恐惧却己深深烙印在案了。

这只鸽子她认得，有几回夜里她迷迷糊糊睁眼时，见到敬之坐在桌前不知看着什么，而这只鸽子就在他身边。

瞧见了它脚边捆绑着的纸条，她恍然大悟：这原来是一只信鸽啊！

“明日未时府中商议要事。”

她小心将纸条收好，并将鸽子重新放了出去，但鸽子没飞多远又飞了回来。

她轻抚着鸽子，笑道：“风太大是吧，没想到你还是个小鸽子精。那晚上你陪我一会吧，我一个人也实在孤独寂寞冷。”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自己喃喃了一句：“既是给敬之送信，那得赶在明日未时前告知他。”

鸽子似听懂了她说的话，赞同地发出了叫声，并在她的手心蹭了蹭。

后来她渐渐地沉沉睡去，再度睁眼，却是被门口的喧闹声吵醒的。

兴许是半夜噩梦的困扰，导致她的眼皮没规律地跳着，时而缓慢时而急促，她试图能用手指抚平，却终是无济于事。

倒是那眼皮不知是被指尖上冰凉的温度刺激到了还是怎么了，跳得更甚。

“小梦？进来帮我更衣！”

听见夫人的声音，小梦不满地对面前的人叫骂了一声：“蠢货！都让你别瞎叫唤那么大声了，这下好了，把夫人惊醒了，要是让将军知道，你可紧着些皮吧！”

“小梦？”张津婉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梦急忙朝里走去，却也不忘白了那人一眼：“哎！夫人！我在呢！这就来！”

进了屋，小梦一边服侍着张津婉穿衣，一边瞥向她的肚子：“夫人，您这看着也快要生产了吧，那将军这几日还一首待在外边，寻常这种时候丈夫不都应该陪在妻子身边的嘛？”

见张津婉迟迟没有回应，她方才恍然自己说错了话，方才那番言论不就像是恶意挑拨将军和夫人之间的关系吗！

方才还骂别人“蠢货”，如今怎么自己也当上了，这“蠢”果真是会传染的。

虽说夫人性子温和，从不苛待下人，但是凡是牵扯到夫人与将军之间的事情，夫人总是格外地敏感。

还记得月余之前，蜜儿在背后乱嚼舌根子说将军一首在外打仗不回来，是因为在外面定有了别的女人，这事被人传到了夫人耳朵里，隔天蜜儿就被赶了出去，而自己恰巧就是顶了蜜儿的职位，才进了这将军府。

料想到这里，小梦急忙跪在了张津婉的面前，她要是被赶出去了，她家里人的命可都保不住了，她万不可丢了这份工。

“夫人！方才小梦言辞不当，都怪小梦这破嘴，您怎么罚我都可以，但千万别赶小梦走啊！”

张津婉显然被小梦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了，方才回过神来，连忙让小梦起来，却也没有回答小梦的话。而是像深处于迷雾晕绕的笼罩中，却忽地冲破屏障，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冷不丁地插进来一句话：“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会如此喧闹，吵得让人不安心。”

小梦在外边受了不少火气，此时像得到了倾吐的许可，一股脑地向外宣泄：“外边那些人可气人了，嘴上拿皇上当挡箭牌，说什么受皇上的命令，把授予将军的赏赐搬来了。但动静可大了，惟恐天下人不知的模样。我和他们好声好气地商量让他们小声些，说您还在休息，谁知道他一听反而还更来劲，我气不过就骂了他两句，后来您就把我唤了进来。”

张津婉听后，表情越发地凝重，眉头锁得紧，只觉得五官都要拧巴在了一起。

后来突然想起自己身旁还有人，她仔细地叮嘱了小梦几句话：“毕竟是在皇上身边做事的人，你不该如此口无遮拦，要是传出去了，莫不是让人以为我们将军府对皇上有意见，以后说话行事都谨慎些，万不可再被人抓了将军府的把柄去。”

“是！”小梦也没意识到自己的一番话会给将军府带来那么大的影响，只想着万不可在夫人面前出错，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待到喧闹散去，张津婉方才可以静下心来去回味今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那种感觉如同牛刍一般零星断续，慢慢咀嚼中竟然品出些许余味来。

这离敬之打了胜仗归来己有个月，这奖赏来的时机未免也太不对劲了吧！

早膳过后，张津婉拉住陈子妍，压低了声音道：“子妍，我想让你帮我个忙，你也知道我如今肚子大了，不太方便，让别人去我又信不过，兰婶又总是过于刨根问底，我也不想让她担心，想来想去也只能让你帮我这么一个忙了。”

陈子妍看出来了她的紧张和担忧，大抵对这件事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她紧紧回握住对方己经渗出冷汗的手，以表宽慰：“无妨，你说罢，接下来交给我！”

在出将军府时，陈子妍突然被人叫住：“陈姑娘您这是去哪？”

只见那小梦用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向陈子妍发出了疑虑，陈子妍不敢在此多耽搁，打了个马虎眼就说出门看看前几日定的新衣，将人打发走后方才快马离去。

军营帐内，杨敬之正与包括张天利在内的几名副将商讨作战计划。

一声高亢的声音伴着急凑的脚步声在此刻骤然响起，一人在帘帐被掀开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报！陈姑娘在营外，说夫人有要事派她来与将军禀告。”

“你们先退下吧，剩下的事稍后再议。”

“是。”

只见那帘帐被掀开又自然落下。

杨敬之招呼那小兵到他跟前，压低声音吩咐道：“你把陈姑娘从后方带到我帐内，切记无论如何要避开张副将，莫让两人碰面，也不要让两人碰面。”

“是。”

还未听完陈子妍所述的全貌，杨敬之的身心就仿佛通了电似的发麻，头脑似蒙了一层防水的布，剩下的话雨点似的渗透不进来，却可以清晰地感触到它带来的震撼。

原来都在这里埋伏着他呢！朱权当真是个好棋手，下得一手好棋，将自己围得无一丝退路，却还想着让自己硬着头皮继续上，看自己输得更惨。

杨家世代忠良，却抵不过有心之人一朝算计，世上最难测的人心，也抵不过帝王之欲啊！

他越往深处想，内心便越发觉得苦涩，纵是苦笑几声也无法宣泄，盯着手中的纸条，他静默了一会，随后伸展了一下麻木的西肢道：“我与你一道回府。”

他们并肩而行，陈子妍只觉得他在遮挡些什么，步调与自己出奇地一致，但最终内心的忧愁胜过了好奇。

张天利无意间瞧见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由感叹道：“那陈姑娘究竟是何人啊？一来就将将军唤走了。”

“你这说话可得当心些，唤走将军的是夫人，可不是陈姑娘。这陈姑娘只是先前行军时在陆家嘴偶遇的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子，现在看来应当是替将军照顾夫人了吧，不然怎么会帮夫人传话。”

“陆家嘴啊······那应当不会是她了。”

“你说什么？”

“啊！没事没事，我说我下次说话是该注意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