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七夜长生殿

似是一缕清风悄然过，那少年也微微抬起头来，远远看到了豪华马车内苏芷的冷漠面容。

风扬起地上浅浅的灰尘，是一个易让人迷了眼的时节。

苏芷看到了他脏兮兮的脸，眼尾和颧骨部分还沾着泥巴，好像好久好久没有洗过脸了，脏得看不清真正相貌。

唯独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很亮、很亮。

少年肚子上挨了一脚，从头到尾没出声的他闷闷哼了一声，刚刚微微扬起来的小脸又怯生生埋入怀中，像要使劲钻入地下，好减轻现在身上的疼痛一般。

在前面骑马的施择调转马头回身，高燕燕的嘴巴没停歇过，还说着可怜那少年的话语，施择皱起眉打断她：“燕燕，快走吧！”

高燕燕也突然恍惚间察觉到自己的不妥，急忙将马车帘子放下，转过身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苏芷，看苏芷面上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苏芷微微垂下头，低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光影打在洁白的面颊上，拉出两道深浅不一的影子，从侧面看过去，娇美的面容轮廓婉转起伏。

“那他确实挺可怜的。”

高燕燕急了，急忙道：“阿芷你别难过.....”

可话到嘴边，也只有这一句话，其他的她无从安慰。

在很久之前女子是不能踏入学堂半步的，在昭华大长公主及崇德皇后时代即推行了女学，然后在当今女皇陛下登基之后才正式大力推行，甚至开创了男女同窗的学堂。

然，很多有身份地位的人家都不会让自家女娘踏入这种男女同学的学堂，甚至几十年过去了，有些老学究路过见了门牌，还窃窃暗骂一声“伤风败俗！”。

高家在羊城算得上权贵，是羊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为表对皇恩浩荡的感谢，便将儿女都送进羊城书院的，以表对李夏皇室的忠诚。

作为高家的嫡女，高燕燕却是不拘一格，她性格张扬，和张家、施家两家的小郎君交好。

高燕燕带着她在后院转了转，高家对这一个嫡女十分宠爱，高燕燕兴致勃勃地向她介绍着后院一些新奇的玩意，苏芷笑着应答，张展和施择则去前院拜见高大人。

苏芷只在高家待了一小会，谢绝了留下用膳的建议，施择和张展都说要护送苏芷回苏家现居的府宅，苏芷没拒绝。

两匹马一左一右护送苏芷回去，相较于洛阳城，羊城不大。一路上也不冷清，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到了。

苏芷站在大门口，施施然款款行了礼，目送两位公子离开，首到人影彻底消失看不见，以示尊重。

丫鬟绿药就要扶着她进府，下人牵了马车退下，苏府现在的管家也派人抬了软轿来，苏芷坐在小轿里，一路弯弯绕绕向里院去。

不消一会，便到了正堂，身着常服的苏穆和一身锦绣华袍的卢素己端坐于上首。

若是此刻旁人仔细看了，会发现苏穆身上的常服用的锦缎千金难买，会发现卢素身上美丽的华袍的花样是洛阳城此下最时兴的，他们的脸上画着高门显贵的细妆，满身精致华丽，丝绸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灿比繁星。

座于高堂之上的二人如同两座大山，寸寸明堂，暗红的木头椅子光影精细。

苏芷在侍女的搀扶下撩袍下跪，她繁复的袍子又柔又软，她绝美的面容恬静乖顺，细长白嫩得能发出荧荧光亮的脖颈曲下，纤细的背脊弯曲。

“阿芷给阿耶阿娘请安。”

苏穆缓缓抿了一口茶，脸侧的横肉随着嘬茶杯口的时候颤动，如猪鬃般黑亮的胡须稳如泰山。

卢素细长的嗓音浅淡，若是生气时这样的嗓音会很尖利，但若是平日里，就会是清浅的。

苏芷盯着膝盖前罗裙的折子，头顶响起卢素的声音：“可有用过膳食？”

她下了学去高家，绿药己派家丁回来报信。

苏芷低垂着眸子缓缓点头，应答：“用过了。”

苏穆将茶盏放下，名贵的瓷器与茶盏碰撞发出一声脆响，卢素不满地轻瞥一眼，苏穆咳了咳，视线落到还跪在地上的苏芷身上，让她起身落座。

“如今身在羊城，你多与高家钱家张家这几家多走动走动。”

苏芷抿唇笑着应答：“诺，女儿明白。”

卢素不放心，前几日她去拜访施家娘子时远远见过施家嫡公子一面，确是一表人才，此刻看面前的女儿，皱起眉嘱咐道：“多走动即可，莫不能与这里的人牵扯上关系。”

苏芷点头，黑眸中闪着笑意，顺从说着：“阿芷明白阿耶阿娘的良苦用心，不会随意委身于人的。”

苏芷低顺着眉眼，眉心一跳一跳的，眼一晃，感觉自己手腕皮肤下的青筋狰狞突起。

她强迫着自己看向面前人，神色恍惚之间，她盯着卢素脸上的一双细眉，又细又长的一双眉，黑亮黝黑，理妆时精心描过的。

卢素和苏穆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挥手让她退下。

苏芷除了正厅，绿药当然知道她家女娘没用过膳，便抬眼小心翼翼琢磨着问道：“女娘......要奴婢去买些吃食回来吗？”

苏芷面无表情，仰头盯着上首浩瀚无垠的黑夜看了一会，她能看到层层叠叠的乌云，看到深浅不一的黑色，像没有研磨开的墨，浓稠绵密。

“我命你去买吃食？那我阿耶阿娘不就知道我撒谎了？”

她冷冽的眸子如同一把薄如纸杀人于无形的宝剑。

绿药吹了灯退下，苏芷在屋内静静躺了一会，窗外春风吹过屋檐发出沙沙声，静默萧瑟。

苏芷摸着黑穿好了衣物起身，到了现在这苏宅围墙的狗洞前，低身钻爬了出去。

穿过羊城弯弯绕绕的小巷，来到白日那个角落里。

天光全暗下来，远远的，只能看到地上黑漆漆的一团，没有一丝动静，不知是死是活。